大男孩明显地迟疑,似在思索著该如何跟小粉娃解释。他想得出神,就连小粉娃张开檀口,等待那匙飘满当归香味的汤药喂入,也迟迟不见他有所反应,让她只能发出「啊——啊——」的催讨声。
「当家主子……不过是个称呼,一点也不稀奇。」大男孩在小粉娃拉扯他衣袖的动作下回神,但仍未想到合宜的解释,最後只淡淡道。
「一点也不稀奇?可我爹说……当家主子是、是……」她「是」了半天,浑浑噩噩的脑袋瓜却记不起爹还交代了些什么。
「当家主子什么也不是,只要有心,人人都能成为当家主子,当然没什么好稀奇的。」他继续喂她喝汤。
「我也可以吗?」
「当然。」他笑,「只要你赶快养好病,健健康康的,要当主子才有力气呀。」
当主子还要有力气噢?真辛苦。小粉娃张嘴,接下他送到唇边的汤。
「还有,你别将我当成了主子看待。」
小粉娃眨眨眼,不甚明白他为何突然用这种像在请托她的语调。
「那我要将你当成什么?」爹爹交代要把他当主子,小迟哥又不要她将他当主子,她该怎么办?
「当我是小迟哥不好吗?」他露出像在蛊惑人一样的浅笑,丰神俊美。
「小迟哥会喂你吃药、带你看菊,小迟哥的大哥给小迟哥的所有东西,都可以与你均分噢。」
大男孩绝对没发现自己现在的举动多像威逼利诱并用,只盼望小粉娃别顺从她爹的教唆,将他排除在外。
小粉娃想著爹爹的训诫,也想著大男孩的诱哄。如果把小迟哥当成当家主子,不能碰不能撒娇甚至不能腻在他身边,更别提什么喂她吃药带她看菊等等的事情,想来想去,还是小迟哥的提议吸引人些。
「那我不当你是当家主子,你是小迟哥。」小粉娃的眉眼漾出小小花朵最娇艳的笑,「以後换我成了当家主子,你也别当我是主子噢。」她还不太弄得懂当家主子的意思,只是天真地说道。
像是要奖励她,大男孩又赏了她一块排骨。「那是当然。」
「打勾勾,骗人的是小猪。」她伸出小手,与他玩起手指打印子的游戏。
「一言为定。」长指勾住了面前那只玉润小巧的纤指,拇指指腹相叠。
承诺不需白纸黑字,只要两人心有灵犀,便存。
承诺不需白纸黑字,只要有人违背誓言,便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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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时的誓言仍时常不经意入梦来。
是她答应过不将他视为主子,不让两人变成这副关系,但她食言了,童言童语说著违誓的人是小猪,但她仍是她,没有哪天早晨醒来发现自己多了个猪鼻子或长了根猪尾巴。
原来违约,不过如此。
在她清楚知道主子的定义时,她才懂了爹爹以前苦口婆心的训诫。
她不能算违背誓言吧?她只是……认清事实罢了。
梅媻姗端坐铜镜前,及腰长发早让她俐落而简单地编成麻花辫,甩至脑後,她从不多花心思在妆点自己上,素净的衣裳、行动方便的襦裤、一头数十年来不曾变化过的发辫,脂粉不施的脸蛋虽清秀却也少了几分姑娘家的甜美,但她不以为意。
镜匣一角搁著精致的胭脂盒,那是她十四岁时,梅舒迟送给她的生辰礼物,里头的胭脂分毫未动,她连一回也没抹过。
女为悦己者容……
伸手碰触到胭脂盒的手蓦地停了下来,重新收回胸口,拢握。
「没有悦己者,何必多此一举。」她自嘲,胡乱取过胭脂盒旁的练武臂束,将袖口系妥,故意漠视那雕著花蝶的银色胭脂盒。
瞧瞧时辰,今早季府的菊花宴是该准备出发了。
她不再胡思乱想,握起桌上的长剑便推门而出。依照梅舒迟十数年来不变的习惯,他这会儿应该在菊圃里。
快步走过架筑在菊圃问的木造曲桥,梅媻姗在菊圃东篱的亭子里扑了个空。
原先她没想太多,梅庄植菊的园圃占地惊人,偶尔他也会想赏赏别个品种的菊,所以她又朝植满黄艳色菊种的西圃园走,仍是不见梅舒迟的身影。
来来回回数次,转眼间已经将所有梅舒迟可能会去的地方寻了一遍,一个念头闪入她的脑海,随即又被她摇头否定。
「睡过头?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在小……三当家身上?」她低声喃道。从她认识梅舒迟开始,她可没见过他在掌事的秋月间贪睡误事,有时就算两日没合眼,他也绝不会因疲倦而耽搁正事。
但若他已醒,又怎么会不见踪影?
梅媻姗不再像只无头苍蝇四处寻人,先在经过府门时向守门大哥询问三当家是否已出府去参加季府菊宴,得到了摇头的否定答案,她转向北院——梅舒迟的苑囿。
天色仍灰蒙,苑里没有一丝残灯及人声,显示这苑里的多数人尚在黑甜的睡梦中。
说实话,梅舒迟宠养出来的奴仆都很失职,虽然没说每个都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,但此刻已近卯时,奴仆房里也没几扇窗是开的,哪像其他当家主子手下的人,主子没醒之前就得早一步替主子张罗好一切,谁敢比主子晚睁眼?
梅媻姗绕过房舍前的小石桥,几株稀有罕见的菊种「夕染」并列绽放在拱门两旁,这处进去便是梅舒迟的房。
透过纸窗,里头不见半分苏醒的迹象。
她拍拍门,「三当家,您醒了吗?」
没人应声。
「三当家?」这回拍门的力道和唤声都加大,可是仍是无声。
梅媻姗蹙起眉。不在房里吗?人会上哪去了?
在门外伫了半晌,正想离开之际,梅舒迟身上那股熟悉的菊香又沁入鼻腔,引她停步。
梅媻姗心一横,抽出长剑,插进门缝间将门闩给挑开。虽然眼下的行为举止有如宵小,但为了找人,她也顾不得这么多了。
踏进光线昏暗的房中,满室菊香。
内室的床幔垂泄而下,布质厚实的深赭帘幔紧紧地掩住了床榻,床下的曲足案上整整齐齐搁放著梅舒迟的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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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芽 第8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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