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芽 第9章

  梅媻姗颇讶异,蹑手蹑脚地掀开帘幔一角,藉著微弱的光,瞧见了榻上沉睡的男人。
  「没想到……你真的在赖床?」
  这话要是说出去了,肯定没人相信。
  梅媻姗才想开口唤醒他,又突地觉得他既会睡到误了时辰,必是因为倦累到极限,再也撑不下去才如此,这么一想,反倒不忍吵他安眠。
  当然,她亦知道,就算她放任他睡到晌午,失了季府菊宴的约,他也不会责怪她,因为他不是个会迁怒的主子,即使一场菊宴没出席,极可能让梅庄损失一大笔进帐,梅舒迟也一定会将所有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,替所有失职奴仆挡下梅庄大当家的怒焰。
  傻呵,她的……傻主子。
  放轻了手脚,梅媻姗趁著他没醒,缓缓伏坐在曲足案边,看著仰躺在软枕上的睡颜,这些年来,第一次,放任自己这么近地看著主子。
  他已经不是个大男孩,而是个成熟稳重的男人,不改俏俊,依旧温文,这眉眼,全是她熟悉的。
  「头发变长了……脸色也不像以前那么惨白,两颊红红的……」声如蚊蚋的梅媻姗完全蜕去平日的不苟言笑,此刻她的笑容充满童心,葱白的指卷起他一缯散发,动作轻柔细心,无法克制地将指节上缠绕的发凑到鼻前。「你今天怎么这么贪睡?这样都吵不醒你噢?」她咯咯地笑,笑他睡到天塌下来也毫无知觉。「我还以为你浅眠得很,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惊醒你。」
  床上的人只有浅浅吐纳,扇形长睫没有掀动醒意。
  梅媻姗觉得此时梅舒迟泛红的双颊简直可爱到令人想捏一把,毕竟这种面貌的梅舒迟是如此难得一见。
  葱指停下了把玩卷绕的动作,那缯顺滑的青丝像条墨蛇松开了束缚,从她指节溜出,她的注意力已经不落在他的发上,缓移到他的五官间,由双眉开始,紧接著深邃的眼、挺直的鼻、饱满的唇……勾勒出他雅逸温柔的脸庞,她一直知道他是好看的,但这并不是唯一让她无法将视线离开他身上的原因,而是她对他,有著太多的回忆……
  「小迟哥……为什么你不能单纯只是我的小迟哥?」膜拜的双掌贴近他的脸,不敢亵渎地维持一小寸的距离,明知道不该逾矩、不该奢想,她在这一刻竟管不住自己的渴望。
  如果不用长大,不用脱离以前的岁月,她就可以……对他很好很好,不用像现在总得板著脸,用最疏远的态度和他相处,她可以继续假装不懂什么是主子、什么是身分,只要知道他是小迟哥便足够了。
  「记得小粉娃说过,以後及笄长大,要嫁给大男孩当娘子疼宠,一辈子……我们打过勾勾的,记得吗?」
  这也是她违背的第二个誓约,她想,或许他也没将她的童言童语当真吧,毕竟那不过是个小娃儿病胡涂时的呓语,但是她记得好清楚,她要求著他的每字每句,甚至眼泪鼻涕也一并使出的耍赖手段,硬是要他收下她这个缠人的小娘子。
  她更记得……那时的他,笑得好温柔,颔首答好。
  那时她年纪尚幼,不懂什么情呀爱的,只喜欢他对她好、对她笑、将她宠上了天,而这些,她不许他分给别人,她要全部独占,甚至想学大人嫁娶那样和他做对夫妻——如果这是他们可以白头到老的身分。
  「是我太天真、太奢想、太不自量力,以为一切都可以按著那时的承诺实现,可是……」
  可是,人,会长大,也会看清一些小时候太过轻忽的事实。
  幻灭,成长,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身分根本不足以匹配他。
  「现在,我发现还有另一种身分,可以一直跟随在你身边……」柔荑轻轻覆上他的鬓边,「只要你一直是我的主子,我就能以保护你为名,一直一直一直……跟著你。」
  梅媻姗屏著呼吸、闭起双眸,放纵自己将额靠在他的额上,享受他的体温。
  他若不醒,就让她这么放肆著吧,这样的亲昵,已经中断太久太久了,久到让她几乎忘了这份深埋在心里的悸动。
  还没能陶醉太久,她的水眸冷不防地猛然瞠开。
  「怎么这么烫人?!」
  额心所触及的肌肤间传来了骇人的高温,梅媻姗挥开两片挡光的帘幔,这才完完全全看清梅舒迟脸上晕滥滥的红彩并非来自於健康红润,而是——
  高烧不退。
  第四章
  秋意清寒,夜凉如水。
  室内窗扉紧闭,不让一丝丝夜风袭入。
  照顾了小粉娃一夜,她的高烧总算是降了下来,一身的热汗排出,小粉娃也脱离了病痛折腾,陷入沉睡。
  时已四更,夜阑人静。
  大男孩不放心地再采探小粉娃的额际,手心的温度渐趋正常,他这才轻轻吁吐出胸口的忧心。
  「三当家,夜深了,您累了一夜,要不要回去休息?」粉娃她爹始终站在他身後,这句话已经重复了十多回,驱赶人的意味相当浓厚。
  「还好。」
  「要是小野娃的病过给了您,那梅盛就是有十颗脑袋也不够大当家拧,所以您要不要……」
  粉娃她爹似乎对大男孩四更天了还待在小粉娃闺房里多所不满,但碍於他主子的身分又不好口出恶言,现在小丫头烧也退了、人也睡了,不像刚才病得正迷糊时要著孩子脾气,不许大男孩离开她半步,一只小手紧箝在大男孩的指间,不松不放。
  此时不赶人,更待何时?
  「我知道。」大男孩心知肚明。因为从一更开始,粉娃她爹就不断在他耳边碎碎嘀咕,好似气恼他霸占了他照顾女儿的权利。
  扳开小粉娃箝扣在衣袖的小手,大男孩终於离开了久坐四、五个时辰的木凳,脸上却不见任何倦意。
  梅盛先倒了杯茶给他,接著立刻抱拳说道:「三当家,有件事,梅盛不得不冒犯。」
  大男孩觑著梅盛,这梅盛是个年纪还不满三十的年轻爹爹,因为早娶媳妇之故,所以他十七岁时便已为人爹亲。
  「但说无妨。」
  「方才小野娃的梦呓,您不是当真的吧?」梅盛自头至尾都待在小粉娃身边,绝不容自己的宝贝独生女和个男孩——不,是男人独处一室,即使这个男人在庄里是人人竖起大拇指称赞的好主子,品行个性都是上上之选,吃喝嫖赌种种恶习也没沾到半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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