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史 第21章

  你可能会觉得自己不再认识这个人,会对他的改变感到愤怒、不解,但这就是主子:即使你有满腹的怨气也不能当面对他说,更不能没大没小的斥责他,因为你是仆,只能听命行事。
  那时候的她不了解父亲说的是怎样的情况,因此倔强的不愿应声,那是她头一次的反抗,因为隐约有种父亲要她远离杜晴春的感觉。
  偏偏她的刚强是父亲一手调教出来的,想当然耳,父亲也不是轻言放弃的人。
  现在的你或许还不懂,但总有一天将不可避免地碰上这种情况。看着我,秋儿。她带着不服输的眼神,毫无畏惧地看着父亲。如果有天醒来,你发现少爷对你做的每件事情都有异议,他不再愿意让你陪在身边,会上你不能跟去的地方,甚至觉得看到你就烦,对你说话再也不好声好气,反而不断摆脸色给你看,挑剔你做的每一件事,这样,你受得了吗?她感觉自己的信心在父亲的每一句话的打击下溃不成军。
  虽然她不懂为何会变成这样,但是要她面对如此的杜晴春……光想到,就令她害怕。
  如果你无法做到不受影响,就别再和少爷如此亲近。
  父亲的话,向来是该怎么做的指标。
  可是她选择阳奉阴违,因为她不认为杜晴春会这么做,况且她答应要永远陪在他身边,少爷没有她不行。
  也许是年轻的狂妄自负,使她如此认定,可父亲的话没有一日不困扰着她,就在她最为心慌意乱的时候,他人的耳语开始带来另一股压力——
  她以为少爷会娶她吗?一直黏着少爷,也不知羞?
  那也没办法,谁教她如此有心,少爷上哪儿,她就像只小狗一样跟进跟出,左边讨好右边奉承的,哄得少爷服服帖帖,总有一天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也不是不可能的事。
  说来谁不喜欢少爷?就怪咱们没她那个本事了,改天要是当了少奶奶,还真希望她念得同房的旧情啊!
  也许再过不久就轮到咱们给她端洗脚水了呢!
  她懂了,原来父亲会那么说,是因为早听到这些流言蜚语,不希望她受伤,想保护她,才会借此机会告诫她,但是她固执的不肯听,于是得亲自面对这些嫉妒的声浪。
  注意到这些背后谈论是非的声音,并没有好处,徒增她烦恼懊丧,也让她更加竖起耳朵去听那些根本不想听的话。
  终于,在这般精神无法集中的情况下,她犯下不可弥补的大错——那时的她才接手史今书坊的管理没多久,一个错误的决定,将一本应该收进观书楼禁书库的书籍和史今书坊的新书给搞混,并让书坊的长工拿去翻印。
  发现出错为时已晚,总共翻印了二十本,部分还在柜上的立刻下架,部分被借走的她也马上去追讨回来,而剩下被买走的她跑遍了长安所有人家,五本只追回三本。
  错愕、自责、懊悔、沮丧……这都无法回到她铸成大错之前。
  父亲对她失望,原本就等着看她出错的人落井下石,其余的人则漠然以对。错在自己,她也只能咬紧牙承受那些冷言冷语和冷漠忽视。
  但她的少爷实在和她靠得太近了,怎么可能会没发现这种情况?他跳出来用强势的态度插手解决这件事。
  她当然感激他为自己出面,可伴随而来的窃窃私语只是越发喧嚣而已,那时候她才注意到,自己和杜晴春的距离,无论是看在他人或是他们自己的眼中,都已经模糊了主仆间的界线,偏偏她发现得太晚。
  在告诉自己必须划出主仆界线的那一晚,她哭了。
  明明还是住在杜家,仍得伺候杜晴春,但一股想说却说不出的揪心,令她的泪直落。
  原来,真的像他人口中说的一样——她是如此倾心于他。
  却必须将这种心情隐藏起来,不能言,然后欺骗自己。
  云与泥,是天与地的差别。
  那时候,她好希望时间一直停在初潮来临之前,他们都懵懂,互相依靠的日子。
  寅时一刻,阮秋色一身整洁的猎装,伫立在镜前,凝视着镜中面容淡然的自己。
  自从那之后,她原本就少笑的脸更难见到嘴角有任何上扬的弧度。
  十三年来,她早已习惯了这种隐心忍性的生活……
  突地发现自己正用手轻轻摩擦着唇,神情还带着迷惘和冲击,她心一惊,飞快收回右手,随即因为用力过猛扯疼了手上的伤口。
  眉蹙春山,她暗骂自己老忘了受伤这回事。大夫的交代确实有道理,她只怨自己伤了惯用手。
  阮秋色对着镜子重新整理过表情,眼角余光瞥见昨夜随手搁在桌上的吊手巾,面色一凛,迟疑了片刻,她选择忽略,转身步出房门。
  他的少爷今天心情非常、非常的好。
  隐冬一大早就被挖了起来,替说风是风,说雨是雨的主子准备洗澡水时,听见倒在床上跷着二郎腿的少爷边抖腿边哼着歌,又见他扬着满脸的微笑,打心眼里肯定。
  若说除了阮秋色之外,跟在孤僻乖张的杜晴春身边最久的就属隐冬了。
  也许并非从小就待在杜家,隐冬对老仆口中有些调皮,但待人温和、谦恭有礼的杜晴春一点妄想也没有。
  打从他开始服侍杜晴春,他就一直是这副脾性;而没有妄想便不会有所期待,自然也能忍受奴仆口中“性格骤变”的杜晴春。
  不过,待在少爷身边这么久,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开心。
  “少爷,洗澡水好了。”
  “嗯哼。”杜晴春轻哼了声,起身下了床榻,已经敞开大半的睡衫顺着他的动作,顺势滑落,身上其余的布料也三两下就被他清除的干干净净。
  平时阮秋色在的话,他会让她替自己宽衣解带,连洗澡时都要她来擦背,那是为了刁难她;如今她受了伤,他特别起了个大早在她来之前洗澡,可是一点也不想让隐冬替他脱衣裳。
  让一个大男人帮他宽衣?想到那个画面就反胃。
  “少爷平时手脚也这么利落,阮总管应该会很开心。”隐冬忍不住说。
  他敢说,主子的乐趣就是一逮到机会,便极力为难阮总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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