醉花荫 第32章

  虽然上头端坐的主审官是恋慕的张大哥,可明明是这般熟悉,却又如此陌生,眼前穿了官服,一脸严肃的他似乎不像她所熟识的,倒成了她高攀不上的人。
  直到此刻,她才是深刻地明白两人间的身份差距是有多么遥远,天与地,云与泥,眼前的他,彷佛是颗遥不可及的星子。
  瞧见她的无措,张绍廷是心疼了。
  可大堂之上不容许放肆,他只有温言道:「别怕,本官是问,方才鲁大说的话,是否属实?」
  毕竟是十五岁的小姑娘,首次上堂问话,难免无所适从。苏蓉蓉微微地抬起头来,瞧见顶上「清正廉明」四个大字,一股浩然正气顿时横亘心头,加上他不时投来的温煦目光,似乎也没有先前那样害怕了。
  待她定了定神,方始开口:「回禀大人,民女不知。」
  「为何不知?妳详细地将昨夜的情景说出来。」
  她倾头思索了会儿,将昨晚的情景重新回想一遍,轻声答道:「昨夜约莫三更时,民女与舍弟在房里说话,口渴没水,民女便想倒水去,岂知一出房门就立刻被一个黑衣人给抓住了,幸得石捕快挺身相救,咱们姊弟二人这才逃过一劫,可歹人图的是什么,民女就不得而知了,且当时民女并未见歹人身上有任何银两,只瞅见一把短刀。」
  「可是这把刀?」他指着由石彪呈到她面前的刀子。
  「是的。」
  「妳可看清楚了?」
  再仔细瞧了眼,苏蓉蓉点头如捣蒜地说:「看清楚了,民女确信就是这把刀。昨晚夜虽深沉,可阁里处处都还点着烛火,除了歹人蒙上的样子看不清外,其它的全看得一清二楚。」
  「鲁大,她的话可有说错没有?」
  「没有。」鲁大将头垂得极低。
  「那好,先行画供。」
  张绍廷喝声一下,「鲁大,方才你已承认昨夜犯下的罪名,按大清律,窃财伤人者,依律杖刑三十,着枷监牢五年,可若以下的事你能据实以告,本官尚可通融。」他看了下呈上的供词,便推到一旁去,转问道:「四月六日庚时三刻,当下你人在哪儿?」
  鲁大闻言不禁愣了下,忽地想起四月六日正是命案发生时,大人之所以会这样问,显是对自己仍有疑心,可只要咬紧牙关推托,没凭没据,他也不能随便把人治罪。不待多想,他立即大声说道:「小人整日在县衙里当差,从未离开一步。」
  「是么?」张绍廷冷冷一笑,转而问向跪在苏蓉蓉身旁的妇人,「苏媚娘,当日妳可见过这人没有?」
  相较于苏蓉蓉,苏媚娘倒从容的多。「见过。就在县老爷大人来了不久,他只在外头溜达,探头探脑的,民妇见着他时本以为是跟随县老爷来的,便要遣他进来吃酒,谁知民妇才跨出门,他见了民妇竟一溜烟地跑了。」
  「胡说,我那日整天都在县衙里,妳可别含血喷人!」
  「鲁大,你口口声声说在县衙当差,并未离开,可有人证?」张绍廷厉声反问。
  「没、没有。大人!因小的当差那日正巧其余的差役兄弟全都出外办差去了,只留了小人一人顾守,故无人可替小人作证,不过小人可在此起誓,若有半句虚假,必不得好死!」
  一旁的苏喜喜听他满口胡言,沉不住气地嚷道:「大人!他胡说,小的明明在花荫阁瞅见他了,那程子小的正要就见他一人在外头,小的那时也没多想,回头瞧了几眼就走了,没一会儿便听见县老爷死在廊上。」话犹未落,鲁大还想辩驳,却被张绍廷拦住话头。
  「鲁大,在场的二人皆指称你当时确实去了趟花荫阁,可你一个证人都没有,光凭一面之词,教本官怎么信你?你可知道,按大清律法,证据已明,再三详问不吐实情者,准夹讯,不得实供,许再夹一次,有句话:『三木之下,何求不得』,不知当差多年的你听过没有?」
  一听这话,鲁大的脸色剎时变得青白,只微微瞟了在旁的总督一眼,连忙收回目光,垂下头去,泛白的嘴唇不停颤抖,似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地嗫嚅着。
  「来人,将那把匕首拿给他看。」张绍廷加重语气道:「鲁大,你快照实说!现下认罪,本官兴许还能判你个斩立决,让你免受皮肉折磨之苦,若不,就唯有凌迟行罚,知情不报者,一同连坐处份。」
  这话说得狠绝,不仅拿鲁大的家人作要挟,加上见着那把沾满血迹的凶器,满腔的气焰霎时冷了下来,彷佛被人当头浇了盆冷水,且那鲁大本就不是什么侠义死士,在他的百般逼迫下,心底竟有些动摇了。
  张绍廷见状,知晓自己的威吓是有了成效,便朝右旁的元照递了记眼色,略略缓和声音,开口劝道:「死有轻于鸿毛、重于泰山之别,你昨夜被擒时,想服毒自尽,即使你当时死成了,也配不上个忠义之名,倘若你执意隐瞒,自个儿无端背上个污名便罢,留下的亲友该如何自处?你如何心安?你是个聪明人,这一点你仔细地去想想吧!」
  这一席话倒说中了他的痛处,此刻他才是彻底地明白,偷鸡不着蚀把米,为了十万两不仅赔上了自个儿的命,更拖累了妻儿。
  如此一想,他真是懊悔了。
  事到如今,还能说什么,局势俨然是走到穷途末路、百口莫辩了。鲁大暗自思付,倍觉心灰意冷,不禁落下泪来,频频磕头哀泣:「小的认了、认了,只求大老爷放过小的妻儿,所有事全是小人做的,他们一概毫不知情,求大老爷开恩。」
  「方才若你所言属实,既县令待你不薄,为何忍心杀害?」看了眼左旁的葛昹,张绍廷加了句,「你可是受人指使?」
  这回鲁大连头也不抬地回道:「是的。」反正横竖都是一死,他索性痛下决心,一五一十地坦诚道:「小人本是县衙里的差役,跟在县老爷身边多年,案发当日前夜,一位大人送来了十万两给小人,为怕科场弊案一事败漏,指示小人找个机会对县老爷痛下毒手,以杀人灭口,小人因那十万两迷了心窍,这才满口答应,干下这桩胡涂事来。」他忽地抬起脸来,两眼圆睁,用手指着右旁的葛昹咆哮:「就是他!指使小人的那位大人,正是一旁坐着的总督葛大人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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