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画 第9章

  “四爷这是妆醉了。”我说,“什么典故,四爷又不是不知道,怎么还问?”
  我的名字当日是一个画师取的,因此叫了丹青,萧四认得我许久,哪里会不知道呢?
  “是。”他点了点头,手指把我一缕散发拨到耳后,“我晓得:你进照花阁时恰遇见一个画师在,他说:‘这般颜色非比寻常,将来怕不是一个名伎。’请他取名,便用了‘丹青’两个字。”
  提起这旧事,我又闪了神魂游天外,竟记得《桃花扇》里阮大鋮迫李香君唱曲,香君统统回了不会,阮胡子奇怪:是名伎,怎么不会?香君摇一摇头:原非名伎。
  不知为什么,这四个字一直记在我脑子里,遇见萧四提起“名伎”,这四字便冒出来。
  我微微一笑。
  一只手指划过我唇角弧线。“想什么?一抹游魂,飘忽不定,捉摸不透。”
  我打下他手:“四爷这算是骂我?”
  他头一侧,手指改在我额上一点:“不是么?这么多年,我也没弄明白这里头到底想的什么。”
  “想什么?”我笑起来反问,“里头一团浆糊,什么也没想,琴曲子练不成,画儿画不得,日日被人骂笨,还能有什么大用处不成?”
  他不说话,只深深看住我,目光似透进我脑子里去,看得我颇不自在。
  我忙说:“夜深了。”是逐客的意思。
  他那里置若罔闻,一手摘下我鬓边绢花:“丹是红色。”另一手执起我的手来,腕子上一只绿玉镯子,“青是绿色。”他轻笑,“都是好颜色,却哪里比得了你这颜色如画?”
  我勉强一笑挣开他,绕了半个桌子在他对面一只椅子上坐下:“爷今晚是怎么了?一个劲儿地只管夸人。”他却也跟着绕了半个桌子,双手握住我肩,自后面俯下身子,在我耳边浅笑:“今儿晚上,我偏不走了。”
  不待我说什么,醇酒的气息已包围过来,脂浓,粉香,一屋子里便是这酽得化不开的熏熏香气。
  早晨醒过来,先不愿睁开眼,直至觉着了身边并没有人,才起来穿衣梳头。
  奇怪,天才亮,他却已走了。
  然而外边有人声,我一惊:还没走么?
  隔着屏风,他说:“丹儿,起来了?”
  我“嗯”一声,手里梳子停下,妆台镜子里一副残妆,长发披散的样子。
  萧四在外面停了一刻,说:“我走了。”
  我不作声,抹去脸上残粉,慢慢梳着头。听见门响,又听他“咦”了一声,说:“沈兄好早。”
  手里的梳子“啪”的一声掉在地上,我缓缓俯身去拣,再抬头时,镜中一副面孔,没了脂粉掩饰,分外苍白。
  昨夜……
  想起来,镜中的人竟怪异地笑了:昨一夜,简直莫名其妙。萧四像是真醉了,不及宽衣解带已拥着我沉沉睡着,手臂紧紧扣在我腰间,不肯放松--却也只有如此了。
  他睡去了,我却不自在。不是没有过这般的肌肤之亲,我仍不能习惯。怕惊醒了他,也不敢十分挣扎,整个身子都是僵的,怔怔地睁着两只眼睛,脑子里空空如也,看蜡炬垂泪,烛影摇红,直至火光黯淡。还以为这一夜是定然无眠了,但不知过了多久,终于倦极入睡。
  今早却也醒得早。他更早。一出门,又遇见一个早的。
  妆台上菱花镜中,多出一张脸来。
  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的!我一惊转回头看他:“你……”一句话生生哽在喉咙里,说不出。我咬住唇。
  他垂在身侧的拳攥紧了,微微发着颤,五官线条比平常更硬,一双眼睛紧盯着我,也不说话,紧盯住我。
  我见过镜中自己的模样:苍白着脸,妆褪了色,一头散发。
  他合着唇,依旧一言不发。两个人沉默不言对着不知多久,一声轻响,他把手中什么东西往地上一摔,拂袖转身就走。
  我的唇已被自己咬出血来。我合了合眼睛:他气了。他原来大约以为我虽身在勾栏,却也有些不同寻常之处,今天却发觉了我再怎样不过是个烟花女子,卖笑卖身,所以他生了气。
  我站起来的时候身子微微发麻,不大听使唤,俯身下去的时候一阵晕眩,需扶着屏风,比方才拾梳子的时候更难。他刚刚掷下的,是一枚玉发簪,雕工细腻,却不繁琐累赘--世人知道沈绘善画的多如恒河沙数,晓得他一双巧手能雕能刻的就少了--然而这一支他亲手雕出的簪子,却断作两截了。
  我把簪子握在手里,也不顾那断处扎得手疼,慢慢坐到案边去。案上摆着纸笔墨砚,是我前一日心血来潮写字来玩未及收起的,原本只写了一半的句子:
  “愿妾身为红菡萏,年年生在秋江上。”
  后面却已被续上了:
  “重愿郎为花底浪,无隔障,随风逐雨常来往。”
  墨迹犹新。那笔迹,花笺上见过多回--是萧四了。
  我又咬唇,任凭新伤加在旧伤上。临窗坐着,仿佛累到极点,什么也不愿想了。
  不知是谁,一早唱起来:
  “敲风修竹珊珊,润花小雨斑斑,有恨心事懒懒。一声长叹,临鸾不画眉山。”
  一连几天,沈绘不曾再来见我。萧四若无其事一般,该来便来,不动声色。我,我依旧倚门卖笑。因卖的是笑,再如何笑不出也得笑,所幸已卖了这许多年,成为习惯,天塌下来丹青照样可得在那里巧笑倩兮。只是神情一味的恍惚,惹得妈妈又数说起来:“丹丫头魂不在身上!”
  锦屏替我说话:“我看她是有些病的模样,歇一日罢。”
  于是这一晚我并没有客。
  这一晚沈绘来了。
  我看他走进来时,不是不意外的。
  他专注看我许久。“丹青,”他叫我,“出去走走。”
  我说:“好。”
  是夜间,一条秦淮河又妖娆起来,红衫绿袖,珠歌翠舞,丝竹管弦,灯火萤萤映在墨墨的水波里,像洒上金粉,闪亮着,碎成一片片。
  有娇媚的歌声唱:
  “挨着靠着云窗同坐,笑着看着月枕双歌。听着数着愁着怕着早四更过。四更过情未足,情未足夜如梭。天那!更闰一更妨甚么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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