君恩(上·定情篇) 第29章

  “……”话全让人给说尽了,他还能说什么?
  话一说完,严知恩没敢再多作停留,近乎仓促地离了观竹院。
  过后数日,再没踏进一步。
  日子,又回到最初的两不交集,不同的是,意同现在会往听松院跑,严知恩偶尔处理生意上的事,会把孩子带在身边学习,慢慢接触一些商务上的事情。
  这事意同问过他的意见,是他亲口允的。
  每日傍晚回来,意同都会向他报告今天又学会了什么。
  一个月后的傍晚,意同回来时,抱了本蓝皮本子,他约略翻了一下,惊见那是布庄的账本,而意同则是苦着脸告诉他:“爹要我看着办。”
  他简直快被吓死了。
  虽说有心要让孩子走商途,可这会不会太激进了?意同才七岁,就要他管一家店铺子?!还是严家最赚钱的铺子之一,严知恩疯了吗?
  “爹说,家里已经有一个烧钱的,再多一个败家的,也没什么差别了。”
  “……”
  他几度冲动地想去听松院问问对方究竟在想什么,临出房门,又止了步。
  严知恩会这么做,自有他的道理,既然有心带意同,就不会儿戏胡闹,把孩子交给亲爹,能有什么好担心的?他只是——
  叹上一口气,对自己承认——他只是在找借口,能让自己合理化去见严知恩的冲动罢了。
  那一夜,他在窗边不自觉呆坐了大半夜,后半夜躺上床榻,辗转反侧,本以为会是个难眠的夜,半梦半醒间,却见到了端坐桌前望他的严世涛。
  “爹!”他惊坐而起。
  父亲就坐在以往他生病、前来探视时惯坐的那个位置,那温和眉目、慈爱笑容依旧,从来都只有他,才能得到父亲这样的神情。
  他眼眶一热,没想到至今,父亲仍不怪他,一如既往的疼惜。
  “君儿,你快乐吗?”爹开了口,问的竟是这么一句。
  看似简单,却教他无从答起。
  要欺生人容易,欺个过往之人,却是大不敬,也欺不了。
  于是他沉默了。
  严世涛一阵叹息。“我本是希望你人生能过得简单些,你却是过不了这一关……罢了,这是你自找的,你的心选了这条路,我还能说什么呢?”
  “爹?”他不懂。
  “君儿,你记不记得,那年我欲对严知恩下手,你说了什么?”
  他记得。也知道,是因为这样爹才收手,怕他真与严知恩同生共死。
  “君儿,你知道你那时的神情吗?义无反顾,生死相随……我还能不懂那是什么样的感情吗?”
  愈是生死关头,表现出来的最是真诚无欺,君儿对那个臭小鬼太在乎,在乎到早已超出手足应有的界限,他不知道君儿自己发现了没有,但他是不得不收手,怕连同儿子也一道毁了。
  “后来,你让他走了,我本想,这样也好,免得你真身陷迷障,无法自拔。谁知道那小子硬是要赖你,不肯走。你难道不奇怪,我与他势同水火,为什么又会万般信任,什么都交给他吗?”
  “……他对您说了什么?”
  “他一开始就说得很坦白,他恨我,可是他很爱你,他想在这两者之间取得平衡,至少,我们之间还有个共同点——无论如何绝不能伤害到你。
  “爹后来想了又想,这偌大家业,我是无法带进棺材里,又不能守护你一辈子,那么,与其想方设法地替你延那几年命,倒不如找一个至死都不会背叛你的人,替你扛起这一切,如我还在时那般,保你一生安稳。”
  “所以……爹其实并不恨他。”严君离不蠢,话都说到这分上了,哪还能不懂父亲心思?
  “爹年事已高,自知已时日无多,有人接下这担子替你做牛做马,我还乐得清闲,真以为我恋权吗?”要恋权也得有命有体力才行。
  “那小子性格别扭,一口气出不来,我就配合配合呗,也难为他都快憋出伤来,又不敢真正对我下手,怕你不能谅解,只好呕呕我,我能不成全他吗?”在险恶官场打滚三十年仍能全身而退的人,是何等老谋深算,会轻易教一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给坑了?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。
  “……爹不该连我也骗。”那痛心疾首、悔不当初的恼恨模样,演来逼真传神、丝丝入扣,连他都被瞒过了。
  “怎么?你这是在怪为父?”
  “孩儿不敢。”只是想起严知恩百口莫辩的委屈,不免心疼,他真是被爹给冤惨了。
  “那死小子,当着我的面撂话,说他永远都不会放弃,早晚要把你拐上手,我能不给他点颜色瞧瞧?”当着他的面说要染指他儿子,当严家是没人了吗?简直目中无人,嚣张至极。
  “……”严君离实在很难控制不脸红。这家伙都跟爹说了些什么浑话?
  爹也一样!拐人为他出生入死,却又坑掉人家最渴望的报酬,做白工操劳得半死还不能有怨言……心肝再黑也不是这么坑人的吧?
  “瞧你这神情……怕是也很乐意被他拐。”严世涛又想叹气了。城府再深,也算计不了儿子的心该往哪儿去。
  “爹——不允吗?”他知道这事惊世骇俗,常人难以理解,他不是没有试图回避过,可——十年了,依然是情生意动,难以自持。
  严世涛见他为难自苦,只得认了,坦言道:“这么多年来,爹是求天求地、只求你能多活几年就够了,其余的,哪还能再贪求更多。拦着你们,不是因为他是男是女,而是这条路不好走,爹是心疼你,不想你去走一条跌跌撞撞、无人认同的感情路。”
  “……”这种心情,他也有过。
  当初避着,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,而是希望小恩能有更适合的选择,走一条更平稳的路,过着符合世间所赋予价值观的人生。
  “可是你不快乐,这么多年下来,还是没能让你对他淡情。”用了这么强烈的手段拦阻,只是更教儿子痛苦,那不是他的本意。
  “与严知恩的这场赌局,是我输了。你的命是偷来的,人生苦短,总要让你真正快活一回,热烈燃尽生命的美好,那才值得,不是吗?君儿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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