君恩(上·定情篇) 第22章

  下意识里,他开始回避对方的目光,日日苦恼着,可他还没来得及思索出该如何导正这偏颇的局面,就措手不及地发生了那件事,几乎让他失去了小恩。
  于是他想,这或许是最好的结果,让小恩离开,保护他,也让他沉淀情绪,由爱情的错觉中清醒。
  当小恩说——即便没有发生那件事,他最后还是会这么做。
  或许吧。小恩是个敏感的孩子,他不确定那一个月,他表现出来的感觉是什么,他有心避他,向来那么在乎他一言一行的小恩,又怎会没有察觉?
  他想,再如何小心翼翼,他还是伤了他,让小恩觉得自己是困扰,被人避之唯恐不及,才会将他远远丢开,眼不见为净。
  以至于,最初被遗弃的埋怨,终致成了恨。
  更没料到,冲着那股对他的怨恼,会惹出这么多事端来——
  “你到底要我怎么办?”对着一室悄寂,他叹出一腔深沉的无力与无奈。
  能做的,他都做了,能担待的,也都为他担待下来了,他真的不知道,自己还能拿这个任性的家伙怎么办?已经赔上一个袁青岚了,真要任他哪一日闯出无法挽回的大祸,才来懊悔莫及吗?
  你真的了解他吗?
  如果那都是为了独占你,你还能信誓旦旦说不可能吗?
  他这人不择手段,连人命都不看在眼里……
  袁青岚的话,一遍又一遍在脑海里交错,甩不掉,抛不去。
  真是这样吗?是他盲目的溺爱、纵容,才酿成这一连串错误与悲剧的发生?
  “别让我对你失望,小恩……”
  继袁青岚之后,严世涛无预警地也病倒了。
  这一年隆冬,严君离反常的安然度过,却是疲于奔命,为妻子与父亲的病情而心力交瘁。
  府里议论四起,说父亲这场病,是严知恩一手造成,说他狼子野心,图谋家产,连义父也能下手……
  每回探望父亲,榻前侍药,总得听他声声咒骂,怪自己瞎了眼,不该错信了那贼人,养虎为患,反噬己身……
  父亲呼风唤雨了一辈子,惯于将权力掌握在手中,让所有人匐匍于脚下,如今让严知恩夺权,狠狠摔上这一跤,一时怒气攻心,无法承受这种受制于人的滋味。
  小恩这招确实够狠,夺去他视之如命的权力,那是比世间任何的凌辱手段更教父亲难以忍受。
  可他不认为小恩真会对父亲如何,最多是激激他、呕呕他,图个心里爽快罢了,比起当年爹对小恩做的,他又有何立场去指责什么?
  他只能劝慰着,要父亲放宽心,好好养病。
  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,这几年来,父亲身子日益衰败,精神大不如前,早该搁下那些繁扰俗事安心静养,在这方面,小恩并没有亏待他。
  但父亲总是说,这太委屈他,愧疚什么也没能留给他……
  若是为此,那更不需耿耿于怀。家业一事,他本就不拘泥,小恩若要,全拿去了也无妨,人生在世,不过就是一衣一履、一碗一筷罢了,他本就物欲极低。
  这一日,服侍父亲喝了药,好言劝抚大半日,终于入睡后,他缓步走出父亲寝居,便见前方倚靠曲栏的严知恩,显然已候他许久。
  如今,多说什么都是错,既是无言以对,他只能端着空药碗,沉默地与之擦身而过。
  严知恩愕然,没料到他反应会如此平静,冲动地脱口道:“你都没有什么话要说吗?”
  盘问、责骂、甚至叫他收手……说什么都好,就是不该如此平静。
  严君离停步,淡淡回眸。“自己掌握好分寸,凡事适可而止,别做出连自己都会后悔终生的事来。”
  他已经不是孩子了,说得再多又有何用?但愿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,他已经管不了、也无力去管了。
  严知恩见他真打算就这么走了,一恼,口不择言道:“就算我对严世涛下手,你也无所谓?!”
  他低头寻思了会儿,几不可闻地浅叹。“别让我真的对你心寒。”
  一语,震傻了严知恩。
  直到那道身影走远了,仍呆怔着,久久、久久不能回神。
  三之三、断然绝义负君恩
  与袁青岚谈完后,不到一个月,她便撒手人寰。
  办完妻子的后事,百日内,父亲也措手不及地病逝。
  那一日清晨,严君离还去帮父亲擦身侍药,父子俩说了好一会儿话,他一点也没料到,当晚父亲会那么突然地就咽下人生最后一口气。
  那一日傍晚,严知恩进过父亲寝房,并且传出激烈的争执声,他离开后没多久,父亲便死了。
  这事在严府婢仆间私底下传得很难听,甚至传出府外,众人无不质疑严家老爷的死,与义子脱不了干系,也等着看严家正牌少爷会有何下场。
  接连遭逢丧妻、失怙的巨大打击,严家少爷整个人都消沉了,几乎不曾再开口说一句话,只是安静地打点父亲后事。
  头七那夜,他在父亲堂前守灵,严知恩进了灵堂,他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,依旧跪于堂前,神情空寂地焚烧纸钱。
  “哥——”
  他动作一滞,旋即又接续动作,听若未闻,神情无一丝波澜。
  “你不听听我的说法吗?”别人不信他,他无所谓,但是连最能理解他的严君离,也要跟旁人一样指责他吗?
  “哥,你说说话好不好?我可以解释的,只要你问——”他慌了。兄长从来不曾这样对待过他,像是心如死灰,对他再也无话可说的模样。
  面对这样的严君离,心头没来由地感到恐惧,顾不得斗气,率先软下姿态。
  “这就是你要的吗?”缓缓地,严君离开了口,多日未曾说话的嗓子,沙哑低沉,一字字说得缓慢。
  “什么?”他一时反应不过来。
  焚烧完手中的纸钱,严君离这才站起身,跪了许久的双腿一时虚软地支撑不住,头晕目眩往后倾跌,一双手臂迅速支撑住他,没教他碰着伤着。
  他神色未变,轻轻推开肩背上的那双臂膀,扶着桌面自行站立,幽闇眸心定定望着火盆那一抹未烬火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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