君恩(上·定情篇) 第10章

  “我回——既然你坚持用这个字眼,那就当是“回”吧!我回来三日了,已经在听松院住下。”
  他回来三日了?!
  严君离一时怔忡,反应不过来。
  回来了,却没让他知道……甚至,都三日了,不曾来见他,若不是今晚偶遇,是不是——根本就不打算知会他?
  他满心怅然,看着那道悠然沉稳的步伐走入房内,打开衣箱翻翻瞧瞧,发现里头的衣物保存良好,还泛着淡淡的皂香及阳光味,彷佛定时有人将其取出清洗,晒晒日头。
  他挑挑眉,没说什么,挑了套功夫服、几件罩衫、以及轻软薄透的夏衫,再将衣箱关妥,转身便要下楼。
  “小恩……”他迟疑唤道:“你真要待在听松院?这不太好,别拿自己的安危与我赌气——”
  当初送走他,就是不想让爹再有机会对他下手,如今这样——那不是他愿意看到的。
  严知恩停步,微挑的嘴角,扬起一丝嘲弄。“你以为,我还是当年那个软弱无能、任人宰割的无知少年吗?”
  随着移步趋近的身形,阴影笼罩而下,严君离本能一退,腰后抵上阁楼护栏。
  他这才惊觉,那个曾经赖在他怀中、要他抱、要他喂甜汤的孩子,几时起,个头已抽长得都要高过他了?这些年,变得黑了些、壮了些、也……阴郁了些,说的话一年年少,笑容一年年沉寂,最后再也找不到昔日那道仰望他时,纯然而真诚的目光。
  这究竟是谁所造成?爹吗?抑或是他?
  “被伤害一回是年幼无能,第二回是年少无知,再有第三回,那叫死有余辜!你忽略了——我不会永远无能无知地只能倚赖你的庇护,我会长大、会变强,而他会衰老,无法永远呼风唤雨。”
  顿了顿,冷沉的嗓,一字字轻缓吐出:“你那比虎狼更狠的父亲,可曾教过你——养虎终为患?你猜,这回若再对上,有事的会是谁?”
  领悟话下之意,严君离心头一颤。“小恩,你——”
  严知恩话锋一转,又道:“告诉我,你后悔吗?”
  后悔什么?
  当年不该救他养他、教他育他、宠他护他,终至今日养虎为患?
  后悔三年前,遗弃他、将他驱离身畔之举?
  还是后悔不该——严君离一顿,打住思绪。
  “不,我不后悔。”无论哪一个,都不曾后悔过。
  “是吗……”严知恩低喃,眼一闭,再睁开时,幽寒目光闪过一抹狠戻。“你不后悔……所以我活该要承受那一切?”
  “我很抱歉。”
  “抱歉?你知道,这有多痛吗?”他不容拒绝、强势地扯住严君离的掌,贴向心口处——“就在这个地方,你们父子分别划下一刀,差别只在于,他执的是有形的刀,切割我的身体,你使的却是无形的刃,切割的是我的心、我全然的信任,你们都是凶手!”
  而他,竟以一句“抱歉”就想推搪了事?
  严君离瞳眸一缩,不由自主地抚去。他知道,那指掌底下,有一道疤,狠狠割开肤肉,血淋淋的痛所留下的疤,一生难除。
  “还……痛吗?”
  那微哑的嗓滑过心间,严知恩不觉浑身一颤,感觉那道陈年旧疤彷佛再度热辣疼痛起来——
  他退开一步,掩饰狼狈。“别表现出一副多心疼的样子,我早看透你的虚情假意!”
  面对他的愤恨与不谅解,严君离无话可驳。
  他确实,是无形的凶手,若不是为了他,小恩不必被牺牲,承受肉体伤害的痛楚,也面对信任被撕毁的背叛与不堪。
  他原以为,最糟就是恩怨两消,形同陌路,却怎么也料不及,小恩会对他有这么深的不谅解,昔日情义历历在目,今日却得难堪地,面对反目成仇的局面。
  严知恩退开一步,冷然道:“不后悔是吗?那我就让你后悔!你欠我的,我会一笔一笔地讨!”
  什么意思?
  一回神,严知恩已下了阁楼。
  思及方才所言,他一惊——“小恩!”
  前方身形一顿,没回身。
  “你要做什么都可以,就是不许伤害爹。”
  “那是你爹,不是我的。”
  只因最信任的那个人要他跪,他便跪;要他磕头,他便磕头;要他喊爹,他便喊!这一生,什么都听他的,结果呢?到头来换得什么?他的信任,换来的是一次失去得比一次更惨痛,而那个承诺要在他身边保护他的人,又几曾办到过自己许下的诺言?
  没有!严君离背叛了他的信任,任他痛、任他伤,依了那个人一辈子,那个人却不曾依过他一回,真正听他心里要的是什么。
  他何必还要再听话!
  “你若伤了爹,我这一生都不会原谅你,更无法原谅自己。”
  “你以为这还威胁得了我吗?严君离,你与严世涛,我都不晓得自己恨谁多一些。”原不原谅,谁在乎?他若不好过,谁也别想安生!
  二之二、千方百计阻姻缘
  那夜之后,严君离没再见过严知恩,无声无息,也未听闻任何人谈起,他忍不住要想,那晚或许只是他过度思念的一场梦境,那人其实从不曾回来过。
  他后来又去了几回逸竹轩,在楼台的护栏边,发现一只绣金边的小荷包,那晚光线昏暗,竟没能留意。
  十岁那一年,小恩大病了一场,他后来命人打块长寿金锁片,到庙里过过香火,以保平安,上头刻上“长命百岁”,以及小恩的名字。
  后来,小恩渐渐大了,嫌金锁片俗气,不肯再戴这孩子似的玩意儿,便让奶娘绣了只小荷包袋,将长命锁放入,随身携带。
  那是他的平安符,数年来傍身不离,保他平安无灾的。
  严君离心下有些急,拾了长命锁便要送往听松院。
  问了几个在听松院当职的婢仆,竟无一人能问出个所以然,不得已,只得亲自去向父亲讨个究竟。
  “严知恩?”正与自己对弈的严世涛,目光没离开棋盘上的黑白子。“君儿,你来得正好,帮爹看看,这棋局该如何解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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