君恩(上·定情篇) 第8章

  身躯隐隐颤抖,严君离将他搂得更紧。“然后如何?”
  “有、有一股奇怪的力量,抓住我的手,我挣不开、挣不开……那个声音,很冷,像是没有温度,说:“严君离,你以为躲在这儿不出声,咱就收不了你的魂吗?大限已到,合该回归本位。”哥,那是黑白无常,我看见了。可是,他们为什么会对着我喊你,是认错人了吗?”
  严君离听得心头发凉,想起那道莫名真实的梦境,这当中诡异地巧合,他被困在不知名的地方,小恩却替了他——
  移花接木,李代桃僵。
  “我死命地挣扎,不肯跟他们走,我知道这一走,就见不到你了。他们缚了我的手,掐痛颈脖,很痛……我想告诉他们,我不是你,可是喊不出声音,后来……也不知怎么回事,他们就松开我了,说什么……严知恩,减寿三十之类的……哥,我为什么会减寿三十,我会死吗?”
  一句句问得严君离无言以对。
  他长指拂过小恩颈项,那里的红痕已淡,却仍依稀可见那似是掐拧的痕迹……
  原以为借寿之事太过异想天开,如今看来……若然成真,他如何对得住小恩?
  “哥,我不想死,我不要死……”
  严君离心房疼痛,难以成言。
  对不起,小恩,对不起……都是哥不好。
  紧紧将对方压往心窝处,哑声低道:“小恩,不要怕,哥会一直在你身边,再也不会让你受到伤害……”
  再也不会,再也不愿。
  “一直、一直吗?”那时找不到哥,很害怕。
  “一直。”他坚定地,许下承诺。
  却没料到,数年之后,他竟会亲手舍弃今日诺言,遗弃了这个对他全心信赖、依恋的男孩。
  远远地,将其驱离他护卫多年的羽翼之下。
  卷二 青岚
  “我再问最后一次,你当真非娶她不可?”
  严君离叹气。“过去,是我太纵容你了,我早该让你明白,这世上不是任何事情,都能尽遂你意。”
  严知恩点点头。“算你狠,我愿赌服输!”
  “你对青岚,可有几分真心?”
  “真心?”他回眸,笑中竟有几分苍凉。“最真的心意,永远是藏在灵魂最深处,因为太脆弱,一碰就疼,所以永不教谁触着,只能留待午夜梦回,独自面对。这种心情,你一生也不会懂。”
  二之一、恩仇难辨怨君离
  十年之后,严君离将届而立之年,而那个说要用一生去守护的人儿,早已不在身边。
  三年前,离开了他,带着满满的怨愤与不谅解。
  临走前,他说——“严君离,我一生也不会原谅你。”
  一生,那是多么悠长的岁月,用一生去驮负恨意,太沉重。
  三年来,他不曾忘记那双空寂的眼眸、无绪的冷嗓,不知——那人至今是否仍恨着他?
  这三年当中,他总是挂念着,不止一次地想,有没有人在身边叮咛他添衣、进食?有没有人陪他说说话、听听他的心事?这孩子挺别扭,话都藏在心中不肯说……还有年关时,谁来为他添几件新衫……
  他总是想得太多,夜里无法成眠,想着那个他宠爱了十余载的孩子,如今好不好?
  有时,想得心口闷了、疼了,便会往“逸竹轩”来,看看小恩住过的地方、抚抚睡过的枕、穿过的衣裳……
  这里的每一样物品,都还留有使用过的痕迹,彷佛那空白的三年不曾存在,那个人一直在他身边,不曾教他亲自驱离……
  盼得深了,有几回,一些个风吹草动,都会让他产生错觉,误以为是心头悬念的那道身影,正推开外室的门,像以往那样走来,赖靠进他怀里低喃:“好困,想睡觉——”
  才想着,远处便传来脚步踩上木阶的“咿呀”声响,一步、一声,愈见清晰地朝楼阁上接近,他心弦一震,近乎急迫地起身察看,脚下绊着门坎,踉跄了几步才站稳。
  “少爷——”
  心头一凉,步伐止住,呆站在房门口,瞬时神情空茫。
  奶娘瞧着心酸,问道:“又在想念小少爷了?”
  他怔怔然,扶着门框回到桌前,轻缓落坐,动手为自己斟上一杯茶水。
  茶,还是温的,他方才泡好的安神茶。
  十岁那年的惊吓过后,小恩总是睡不好,他每每让身畔那人的梦呓躁动扰醒,
  便每晚冲一壶安神茶,好让人安睡到天明,这一冲,就冲了好些年。
  “要真那么挂心,何不把他找回来?”只要少爷愿意,不可能找不着,小少爷也不会真狠得下心让他找不着,这两人之间的感情有多深刻,旁人无法想象,她可是看在眼里的,那是呼吸相连的深沉牵绊,不是说要断就能撇得一干二净的。
  他摇摇头。“奶娘,外头的世界,很宽、很广,他不必陪我困死在这儿。”雏鸟大了,本就该让它离巢去飞。
  “那你还有什么好挂念的?”做到这分上,也已经太足够了。
  “我只是、只是——”明知道对方会很好,还是免不了牵肠挂肚。“奶娘,他有捎任何的讯息回来、知晓他的现况吗?”
  “他连你都不肯理会了,还会跟我这老妈子说什么吗?”
  “……”也是。不该忘了,那人性子有多拗。
  “那便再等等吧。”也许等哪一日,气消了,便会回上他只字词组了。只是不晓得……他还能有多少时日可等?
  “净顾着谈小少爷,都忘记了,老爷要您稍作准备,晚些到听松院与青岚小姐一同用膳。”
  提起那个名字,严君离明显沉寂了下来。
  “奶娘,你说——我这样做,究竟对或不对?”
  “您想太多了,那是自小便订下的亲事,你纵是有心替人想,对方还不见得领你这个情。”
  严君离轻叹。
  想来,袁青岚也是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,若能由得自身作主,好好女孩儿,谁愿嫁进一桩朝不保夕、进了门随时得准备当寡妇的婚姻里?
  这亲事,早在袁青岚出世那一日,便定下了的。那一年,正是他九岁初逢生死大关那年,把爹吓坏了,也真正信了那高人所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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