情是何物 第12章

  我佛慈悲,或当明了他心中的煎熬。
  但一闭上眼,眼前浮现的全是那抹淡青色的身影、她的欲言又止、相望无语的那双泪眼……
  他不禁取出怀中的相思子,低头怔望许久。但觉一股热血在胸中澎湃翻搅,涌噎到喉间。他倏然站起来,狂奔出殿,一直奔到井旁,汲满冰凉的井水猛淋全身。他咬着牙,一次又一次,一桶又一桶,不断淋着冰冷的井水,只盼能停止那相思,断绝那妄念。
  「唉!」院中一隅,净澄老和尚静静站在那边,将一切看在眼里,暗暗叹了口气。
  听了慧行那番话后,他就觉得要糟。这些日子,他将光藏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,看到他的挣扎煎熬。但这难关要靠他自己去渡过,要是渡不过去──唉!
  过两天,几个村民赴本宁寺上香;碰巧觉行带了两名师弟到村中某富户家讲经,由光藏知客奉茶。
  几个村民边吃茶边聊道:「你们也听说了吧?张大郎家要办喜事喽。」
  「是呀。前些日子,大乔才生下个男丁,总算有人可以继承门户;这会儿又要嫁女儿,可说是双囍临门。」
  「不是说过阵子才要成亲的?怎么提早了?」
  「反正亲事已经都说定了,早出嫁晚出嫁横竖都要出嫁,不如早早出嫁。再说,嫁了这个,家里头还有一个等着。我看也快了。」
  啊!光藏心一紧。他们说的是二乔吗?
  是吗?她的亲事终究还是定了,就要成亲嫁人了……
  他的手轻轻颤抖着,村民奇怪地望他一眼。 
  「失陪了。」他低头退开,脚步微微踉跄,竟然绊倒。
  不……不……他无声地吶喊着。
  她就要嫁人了……
  他一路奔到佛殿,长跪在佛前。
  都怪他竟敢起妄念,如今才会受这凌迟般的煎熬。
  「光藏……」净澄拍拍他。
  光藏动也不动。
  「我该如何是好?师父……」充满迷惘与悲恸。
  净澄又拍拍他。「人世一切,皆为虚妄。想通了就没事。」
  那么,情呢?
  「求求您,师父,我──我已经不行了!求求您……」光藏跪在净澄面前,声音先是暗哑哽咽,然后溃决似,狂号起来。
  ☆ ☆ ☆
  一晃眼便到中秋。扳指数来,她与光藏竟又已数月未曾相见。月到中秋分外明,却也益加扰乱原已不宁的心湖,照人难成眠。
  二乔悄悄起床,窸窣地走到屋外。夜已三更,夜气寒如冰。她瑟缩一下,低下头,轻叹起来。
  究竟在心烦意乱些什么?无法予人说,也说不上来。大乔前两个月不负大家的期望,平安生了个儿子,她爹娘总算安下心,找人替她说亲招婿的事才所幸搁了下来。跟着,王家提出要求,想赶在年前,早点娶小乔过门。如此一来,又一阵子好忙,大家谈论的焦点都在小乔的婚事,她暂时可松一口气。
  但……惟有明月明了她的心事!
  夜气更寒了。她死心想回屋里,迎面撞上一股冷风,乍听到一缕隐约的、断续的乐声。
  她停住,侧耳细听。那乐声忽隐忽明,凉得要教人心碎,丝缕般从陇丘上传荡下来。是胡笳。
  光藏!
  二乔一颗心猛然狂跳起来。
  她顾不得夜气寒飕,顾不得黑黝一片,也不管自己身上才披一件薄衣,拔腿朝陇丘跑去。越接近陇丘,胡笳声越清楚,她的心也跳得更紊乱。
  「光藏!」她扯开喉咙大声喊叫起来。
  笳声嘎声而止,四野顿时陷入一片寂静。
  「光藏!」她又喊了一声,掩不住心中的焦急期盼。
  陇丘上空无一人,方才的笳声竟像是她在作梦般。
  「光藏!」她不死心,跌扑在地上,朝着阒暗的四野喊着。
  没有回答,甚至连回音都让沉重的黑暗吞吃掉。期盼落了空,殷切的心刺得千疮百孔。
  纵使有一片心,也无可奈何。二乔慢慢起身,沿着来时路一步一步走下丘。临走时,犹留恋不舍地回头望一眼,陇丘上除了黑暗,依然是一片空。
  等她的身影去远了,光藏从榆树后走出来。他一动也不动,静静地凝视着她离去的方向。黑暗无心,连思念都难。
  他弯下身,跪在榆树下,铲挖了一个洞。然后,从怀中取出胡笳及那颗相思子,凝看良久。终于,下了决心似,将胡笳和相思子慎重地包好,埋葬在榆树下。
  「僧伽」一曲诉情,埋了它埋了情;相思豆一颗如心,埋了它,也将心埋起来。
  他双手合十,默默无语。
  我佛慈悲,渡天下痴妄不醒的人。这该是最好的收拾。
  别了。
  他站起来,最后一次拜别,然后大步踏下陇丘,头也不回地离开。
  第四章
  桃李依依春暗度。屈指西风来,流年暗中在偷换。
  越两年,元和八年。
  一开春,小乔便争气的替夫家又生了个儿子,连同前胎,两年多内连生了两个壮丁。王家高兴得合不拢嘴,小乔回娘家坐月子,公婆很舍得的花了几个钱为小乔置补品,还让她带了一堆伴礼回家,对小乔十分厚待。
  张大郎也觉得十分有面子。加上大乔去年亦顺利再为家里添个男丁,且这两、三年风调雨顺,收成丰硕,他可说是心满意足。若说有什么遗憾,大概就是二乔了。十八岁一个大姑娘家,还待在家里,尚未出嫁,不免惹人闲话。这一点,张大郎一直耿耿于怀。
  其实,上门提亲的倒也不是没有,怪的是谈成的偏偏没半桩;二乔又被动消极,老是那一句她不要出嫁,就这样,她的婚事一拖便是多年。
  「有人在吗?」一个年约四十多岁、面色擦得粉白的妇人走进来。天气刚转暖,也不热,她手上拿条红巾子,却径往额头擦汗;一张菱角嘴往两旁翘,还没开口就先起笑。
  张大郎闻声出来,见到那妇人,立即堆起笑,热络道:「原来是王媒婆!快请坐!妳一路辛苦了。」
  「哪里。」王媒婆客套一声。扭着屁股,将自己硕大的身躯安放在椅子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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