国师 上 第13章

 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,当厅门再次敞开时,兰总管看见墨池像个邻家大哥哥般拍著纪非的手,语重心长地对她道。
  “快点长大吧,早些进宫来帮我,别忘了这个国家需要你。”
  纪非低首敛眉,“是。”
  “我回宫了,你要保重些。”
  “谢殿下。”她袅袅朝他躬身,再对外头吩咐,“兰,你送送殿下。”
  一如来时的匆匆,奉旨代皇帝北巡的太子墨池,已在皇卫与宫人的簇拥下,再次踏上了北巡之路,这次会晤短暂得像是没发生过似的,她也明白,这是墨池挖空心思才挤出的一点时间,若是再待久点,只怕他人也会起疑。
  当皇甫迟的身影再次出现她在面前时,她淡淡地问。
  “你看到了?”
  皇甫迟没隐瞒,“他就是将来你要嫁之人?”
  “嗯。”
  “他是谁?”他并没记住那个身形瘦瘦弱弱的年轻人生得是啥模样。
  她语气平板地道:“墨池,当今太子。”
  “你是何人?”
  “当今皇后是我姑母,太子是我表兄,家父是户部尚书,大伯是当朝宰相,小叔则是圣上亲赐的抚远将军。”
  “然后?”皇甫迟挑挑眉,一点也不觉得她集政权军于一身的家族有什么值得夸耀的。
  她像在背烂熟于心的公事,“为了太子,日后我将会成为太子妃,再进一步助他成为皇帝。”
  “助他?”不是等皇帝一驾鹤归西,那个太子就能登基子吗?
  纪非摇首,“那个金銮宝座,不争不抢是得不到的。”若是简单就能登上大宝,那么他们这些有心之人又何须抢得头破血流?
  身为太了,墨池日后继父业登上帝位,这点本该是理所当然,不过,可坏就坏在当今圣上子息艰难,多年仅有皇后所出这太子唯一血脉,偏太子又自小体弱,太医曾断言太子恐活不过十岁,因此十多年前圣上为以防万一,便先后将两名异姓王的子孙过继至皇家中,改姓后入了皇室玉牒成了皇子,前些年,圣上更是将这两名皇子分封为锐王与沁王。
  站在墨国的立场上,部分的朝臣自然不希望皇家血脉断绝,或是将这片先人一手打下的河山拱手让给外姓人?但也有人认为,性格软弱无能的太了,无论是资质与天赋,皆无法与另两名王爷相较,因此在血脉正统与贤能适任之间,就有了各自的争执。
  如今太子已安然成年,两名王爷亦在朝中经营数载,圣上再怎么想反悔,亦无法更改玉牒收回皇命。
  再实际点来看,如今两名王爷羽翼已丰,在朝中结党扎根甚深,自然早已不是圣上呼之即来,挥之即去的替代品,更别说两位王爷就有意取太子而代之,因此别说是圣上想剪除其羽翼,两党各自的靠山文武百官那一关也搁在那儿,时不时就有性命之忧的太子,眼下就连要保全自个儿都是个难题。
  皇甫迟扳过她的小脸,非常不习惯她这等不容反抗的神色,更听不惯她麻木语调。
  “为何要争?”既是不愿,她怎么不抽身离开?
  “对我来说,这是命。”纪非轻轻拉开他的手,“别忘了我的家族与我的性命都与太子拴在一块儿,今朝他若是翻了船,明日我纪氏一族也休想上得了岸。”
  “对别人来说呢?”
  “因为野心。”她深深看进他平静似水的眼眸,“六界里没有野心吗?”
  皇甫迟想不通他们在僵持什么,“有,但解决的法子就明快多了,毕竟在生死之间,选择也就只有那么两种。”全都杀子,不就一了百了?
  “凡间的政局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。”纪非抽去发上过多的金簪,随手就扔在一边桌上,然后揉著自儿受罪的颈子。
  皇甫迟盯著她面上淡淡的倦意,“倘若你的表兄日后将成为皇帝,你岂不是会成为皇后?”
  “嗯。”
  “皇后这身份,不适合你。”几根金簪和一些人事,就让她掩不去眼角的疲惫,等有朝一日她发髻上插上十二根金簪时该怎么办?到时她光要面对后宫之人就有三千,而在皇家屋檐之外,还有文武百官与成千万的百姓。
  纪非像只被摘了两翅的蝴蝶,困囿在地上仰望著自由的晴苍。
  “可是……没得选。”
  说到底,每个人都只是为了活著。
  无关背后利益、无关是非对错,更无关道德的那道坎,他们这些局中人在与生死擦肩而过多年后早摸出了门道,能喘口气,日后就是胜者,躺下了,那就是代表提早出局。
  她并非草木,她也想活著。
  自小风雨血腥在她身上淋过浇过,尸山也踏了数回,不麻痹自个儿的心志,她不认为这种日子她能熬得过来,当然,她更不曾指望一旦太子战胜两名王爷登上那个位子,一切贪婪与挣扎就能落幕,只要胸坎里的那颗心不能跳动,那么这条路就一日见不著漫漫尽头。
  只是这两年来安逸的日子让她遗忘了,她原本就是那道上的人,今日见过那个她早已记不太清楚的墨池后,她才忆起,眼前这太平的日子,其实是个她细心掩藏装饰的假象,铺设在她面前的未来道路,前行的方向一直都没有改变过,她也仍旧一步步地在这道上走著,她只是欺人欺己,妄想贪求一点短暂的幸福而已。
  见她一迳出神地凝视著窗外院子里如茵的绿草,两手无意识地绞著手中虽不浮艳华丽,却确确实实是由上等丝绸制成的衣裳,皇甫迟自怀中掏出个巴掌大的铜镜塞进她的手里。
  “拿著吧,日后你用得上。”
  没过几日,纪非就明白了铜镜的用途。
  太子前脚一走,兰总管就收到了纪尚德的飞鸽传书,信上说,十几前她一直驻守在朝阳关附近的大哥纪良,已在锐王爷这监军的令下,被派上了与西戎国交战的战场最前线。
  皇甫迟说这面铜镜叫雾镜,此镜能让她看见她想见之人,但一日只能看上三回,每回约莫一个时辰。
  在镜中,只大她三岁的大哥纪良,奉命在沙场上奋勇杀敌,可她知道,西戎国国力远胜于墨国,军员战备更是在墨国之上,多年来西戎国骚扰边境朝阳关已是常事,日子久了,边关守军的防备也跟著松懈了,于是上个月西戎国派出大军一举叩边时,朝阳关的守军在猝不及防下死伤甚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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