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字四号房 第20章

  可计然全都当耳边风,一个字也没进她的耳里,照样独断独行地办着她想办之事。
  看着里头那些男男女女向她一界泣讨饶的面孔,大黑不禁生出了满心的感慨,原来安分过活的普通老百姓,不但是不好当,也不是人人愿当的啊,至少,那些人就死活都不想要当。偏偏就是有人压根不管这些,执意要他们放弃轻松优渥的生活,拿着照妖镜将他们打回原形,硬逼他们回到人间当个辛苦的凡人。
  “你……拿着欠条,上妓拿人抵债?”难得震惊的陆余,在计然已浴沐完毕准备去寝房就寝时,不可思议地转过身来。
  “嗯。”计然瞄了瞄他身后告状的大黑,而后选择老实招认。
  陆余伸手关起房门杜绝大黑也窥见她只着睡服的模样,而后踱至她的面前不能理解地问。
  “为何不收银子而收人?”就算是他讨债多年好了,但拿人抵债?这等事他都没这么明目张胆的做过。
  她耸耸肩,一派若无其事地坐在花桌旁,边喝茶边提振精神。
  “以人抵债,有何不对?”他都可以看心情好坏收利息了,有样学样的她,为何就不能按兴致乱收债款?
  “日后你是想怎么打发那些收来的人?”把她当个外行人的陆余有些没好气地问:“你要赔本不成?”
  以往他在私底下将那些被拿去抵债卖了的人买回来,是因他二哥本就定期提供他一大笔款子,当作他开钱庄的收入,而他却挪出泰半拿来用在这上的,加上东翁在帮忙处理那些人后,也会多少补贴他点,而她呢?
  日后她是想拿那些她带f瞳的人怎么办?她要正大光明的转卖他人吗?她明白那些她买来的艳妓,在这行晨是无行也无市吗?就算她赔本贱卖,也不知能否全都卖光,而她又知也是开钱庄讨债的,不是啥人口商贩?要是让他人得知他陆家在台面上做出这等事,陆家的商誉岂不因此蒙受损失?
  累得只想早早就寝的计然,勉强赶走满脑的睡意,淡淡地向他保证,要论起做生意,她这打从十岁起就卖柴的乡下小姑娘,手腕可不会比他差哪去。
  “不会赔的。”为什么能够简单解决的事,他总是要想得很难很复杂呢?
  “怎说?”
  她不疾不徐地搬出以往所得到最实用的教训。
  “你知道,在我们南方,凡姑娘家出阁,娘家总是要给笔丰厚到让人很刻骨铭心、也让一家子很饿肚皮的嫁妆。”她今日的确是没收回什么债款,但她可是带回了大批的新娘与嫁妆打平收支,或许今后,她还会有做媒的红包可收呢。
  陆余一怔,随即明白她想说的是什么。
  “那家妓院他们上哪去筹那笔庞大的嫁妆?”问题是,真要这么简单就能让那些视钱如命的妓院主人拿出那笔款子,他先前又何胦烦恼在威胁利诱和恐吓都不管用后,他得再亮出段来?
  计然摊摊手,“卖了那家妓院、卖了藏私的金银珠宝、卖了手头上的一切来变现,或是去收回恩客们多年来积欠的旧款都好,总之,我不问是什么手段,我只重我所想要的收获。”为了让他们有时间去筹钱,她可是很牺牲睡眠地等到了大半夜呢。
  “他们……愿拿出来?”这怎么可能?
  她甜甜一笑,“愿呀,他们还挺乐意的。”
  百思不得其解的陆余,在苦思不得一个合理的答案时,不禁转过头看向门外,站在外头偷听的大黑,只是余悸未消地别过头啥都不敢多说。
  “为何今日你要这么做?”陆余以指轻抚着她眼下的暗影,知道爱睡的她其实已经困得都快睁不开眼了。
  她乖顺地任他的指尖抚过她的眼下,“因为我想告诉你,当个好人或是坏人,的确不是一开始就有得选择的,只是这世上也没那么多的两难,你只要活得开心就好了。”
  长指倏然自她的面上抽离开来,计然缓缓地睁开眼,看着他退离了她两步,眼底写满了像是在防备,又像是武装起自己的神情。
  “你怎知,我不是天生的坏胚子?”他干脆说出这些年来大黑一直很疑惑的一点。
  “就算是,又何妨?”她早就想过这也应是其中的一个答案。“谁说善类与坏胚子就不能是一体两面?何就不能是善恶皆具?”或许在他骨子里,的确有一半是货真价实的恶人吧,只是,为恶也为善的陆余,除了在扮众人期望中的黑脸外,他其实也很想正大光明的扮一回白脸吧?不然,他也不必去收取那些奇奇怪怪的利息了。
  而他的不情愿,除了外人的为难之外,她猜,最是为难他的,就是他这两个都有点极端的性子,老是三不五时地在他的心中拉扯,害得他常常对得起这一面的自己,就注定得让另一个自己失望;当然,这只是她很单纯的猜测,毕竟她不是他。
  “仁善与万恶两者之间,也有中庸之道的。”就让两者好好的和平相处,不也是种不错的法子?
  不承认也不否认的陆余,眼底蓄满了抵抗,“为何我得习会这点?”
  “因你若真能学会此道,到时,对于你已认定的人生,或许你就会甘心一点,也会痛快一些。”她叹了口气,走至他面前握住他的两手,鼓励地对他微笑,“你就正大光明的当个大坏人与大善人吧。”
  “正大光明?”他直想拨开她的手,可在这时,看穿他意图的计然却扑进他的怀里不让他闪避。她仰起头来,狡黠地朝他眨眨眼,“反正这一行里,又无成文规定,当个坏人就不能招招摇摇,而明儿个想换个口味另当好人,就非得在暗地里偷偷的来,不是吗?”
  深知她性子的人,都很清楚,她这人的性子,其实就是一半孩子与一半的太过世故,一直以来,她用孩子的笑脸和态度来面对人世的变化,她只会修正前往未来的方向,去加入每一种不同的新生活,从不去低首瞧瞧身后黑影的影子。
  但他脚边的影子,则看来太过沉重了点,她无法说服自己不要去在乎。
  “不要紧的,我会陪在你身边。”她在他不挣扎地任她搂抱之时,柔柔地拍抚着他的背,“不管他人怎么说,怎么看,我都会一直站在你这边,这一点是绝不会变的。”
  “即使我不是正道?”
  她还是很乐观,“人人心中有苦,人人心中皆有难,而这,并不是那些只能看门道、只会听些风言风语的外人所能得知的,你何不就放自己一马?”
  放自己一马?
  “既然你的苦,他人无从得知,那他人也无需置疑些什么。因此你就放宽些,因为他人的耳语、他人的目光,甚至是他人的僧恶,那实在是与你无干,只与那些浅见的人有关。”明媚的灯火,在窗外闪闪烁烁,陆余耐着性子,安静地等待着她话语里为他所带来的飞沙与尘土,一点一点的,终于在他的心头落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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