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史 第8章

  阮秋色和杜晴春对此事有不同的反应,前者略感怪异,平时不说话便抿着的嘴唇,如今抿得更薄,眼里闪着若有所思的光芒;后者则连眉也不皱一下,由巨石上坐起身,一脸兴味盎然。
  “乐师傅在观书楼,他见过金令了吗?”她先开口。
  “尚未,已经请那两位公子先到主宅的前厅候着了。“在精明能干的阮秋色底下工作,奴仆们也被训练的懂得判断事态。
  “那两人看起来如何?”阮秋色继续问。
  “他们看起来很规矩。”
  “要是我拿到金令也会很规矩。”杜晴春莞尔一笑,他爬下亘石,站姿依然挺拔,可衣裳依旧乱七八糟。
  他一手斜举着上头有着修补痕迹的方扇遮住半边嘴角,眼神高傲,半眯着她说:“我要去看看。”
  明白主子的意思,阮秋色随即靠了过来替他整理仪容。
  杜晴春垂眸望着她的头顶。
  只有这种时候,她会主动靠近他。这也是为什么他从不愿意把衣服穿好,每件事都仿一半,剩下的由她来完成的原因。
  有一种预感自她开始为两人间划出主仆的明确分野后开始成形——他总觉得她随时可能离去。
  而为了留下她,要他多蛮横霸道都行。
  察觉仆人注目的视线,杜晴春迎向他,蓦地露出恶意十足的自信微笑,吩咐道:“沏壶铁观音,准备一些酸蜜饯,我得好好招待他们。”
  阮秋色端着茶水和蜜饯进到前厅时,差点踉跄。
  虽然早了解她的少爷随便到底的个性,但是在自家前厅,尤其还是他亲口说要招待客人的,却任由外衫内袄敞开,露出面容等着主子开口。
  站没站样,坐没坐相,杜晴春简直就是不像样的代表。
  倒非说主子站得歪七扭八,而是他永远整理不好的仪容,至于坐姿……不提也罢。
  阮秋色在放下托盘时想着,究竟是什么原因造就她的少爷养成这副德行,然后在替两名客人倒茶时想到……
  对了,是她宠成的。
  “两位,请喝茶。”再一次的,她找不到生气的理由,倒好茶之后,比了一个请的动作,退回主子身后。
  “杜公子,在不是文阙,这位则是曾凡轩,我是符大人亲随,不过今日是来替太府寺卿的胡大人办事的。”自称为文阙的男人客气地喝了口茶后开口。
  “凤翔府尹大人的亲随。”杜晴春意兴阑珊地重复。
  “是的。”文阙点点头,继续说:“我家大人耳闻天下有名的杜公子于去年搬至凤翔,原想找个机会邀请杜公子到府中作客,可苦无机会……”
  “我又不认识他,他邀请我干嘛?”杜晴春挑明了没兴趣,尤其是对别有来意的人。
  文阙脸色微僵,但很快又回复了神色,“我们家大人和胡大人是为故友。原本胡大人委托我家大人前来帮忙,但符大人日日所要处理的府内事有如繁星众多,遂命我俩前来。”
  “嗯哼。”轻哼了声,杜晴春捻起一颗蜜饯放进嘴里,从容不迫开口问:“那么金令呢?”
  阮秋色见主子伸出刚拿完蜜饯的手,向在座的两位客人讨金令。
  唉,她的少爷从不拐弯抹角,是吧。
  她掏出帕子,为主子擦手。
  “我等是奉胡大人的命令前来——”文阙话还没说完即被截断。
  “我说。”杜晴春沉下声,眼角却还上扬着,方扇遮住了他的唇,令人分辨不出喜怒,“金令呢?”
  两名客人面面相对,另一位身材富态,挺着一颗大又圆的肥肚子的曾凡轩,笑眯眯地说:“杜公子,我俩真的是胡念直胡大人的命……”
  杜晴春放下方扇,温文儒雅的书生面容覆满不悦的阴影,兽般狂妄的眸光加深了他给人的怒火感。
  此刻,他一句话也不说,只是不耐地颅着他们。
  一个万能的总管,知道何时该插话,于是阮秋色开口了:“我们已经知道两位奉胡大人的命令前来,现在,请将金令借我家主子一看。”
  冷若冰霜,向来是冠在“阮秋色”这三个字之前的最佳形容词,即使她说话的态度客气,但是外人没那么容易看出来,听在不认识的两人耳里,和杜晴春的话差不了多少,尤其她的文化内容同样不给人拒绝的余地。
  除了一个是冷,一个热。
  “这只是形式上的确认。”阮秋色又捕了一句。
  曾凡轩和文阙家换眼色,最后由曾凡轩拿出一个小小的锦袋,阮秋色在杜晴春的眼神示意下上前接过锦袋,而后交到主子手中。
  杜晴春动作粗鲁地拆开锦袋,倒出里头薄薄一片金制的签令,上头刻着复杂的纹案,难以分辨其形。
  垂下细长的墨眸,杜晴春状甚随兴地眯着上头的花纹,修长的指头轻抚着,未几,便倒:“你们可以走了。”
  随便挥了挥手,他压根不在乎他们两人。
  “那么金令……”文阙见他没有把金令交还的意思,语带暗示提醒他。
  将金令搁进阮秋色不知何时奉上的小盒中,杜晴春露出敷衍的虚假笑容,又举起方扇,扬呀扬,“胡大人想要的东西,我们知道,请两位安心离开吧。”
  曾凡轩和文阙看得出来,即使他笑着,但脸上只有赶人的烦躁。
  听见主子的话,阮秋色已站起身预备送客。
  “那就麻烦杜公子了。”
  拿杜晴春的强势没辙,曾凡轩和文阙只得在阮秋色的护送开。
  待她重新回到前厅,杜晴春已经拿凭几当枕头,气质尽失,毫无顾忌地半躺在厅上。
  “那金令是真的。”阮秋色劈头就说。
  “那又如何?”杜晴春看向他,凤眼此刻闪烁着狐狸般狡诈的光彩。
  “应该给胡大人去封信,问问看他的金令是否遭窃。”阮秋色说出身为总管认为适当的作法。
  “秋儿,我问你,倘若今天是你盗了某人的金令,会怎么做?”杜晴春捻着一颗有一颗的蜜饯,酸甜的滋味能帮助他思绪清晰。
  “自然是赶在还没被发现时用上。”阮秋色直觉回答,忘了纠正他对自己的称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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