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风之谕 第16章

  自她清醒后,迷昏且绑走她的这些男子,不但继续带着她朝某处前进,也开始轮番向她询问关于谕鸟的事,今日听那个总是在她身边看着她的男人说,九原国王子已赶来此地,准备亲自向她审问。
  审问?灭了九原国的人又不是她,关她什么事呀?
  原本开启的窗扇突遭窗外看守的人关上,而她身后总是紧闭着的房门则遭人推开,爱染回过头,数名男子鱼贯进入房内,走在最前头身上佩戴的剑器刻有王徽的男子,方见着她就以充满愤恨的目光瞧着她,从他人对他恭敬的态度来看,这八成就是那个失了国的王子吧?
  「谕鸟对妳说了什么?」将前后招呼都省略,牧瑞迟一开口就直接问重点。
  她还以为换了主使者上场就能换个新词呢,没想到不但问的还足老问题,居然就连口气也是一模一样……被问得耳朵快生茧的爱染叹了口气,还是千篇一律的回答。
  「不知道。」
  他笃定地看着她,「谕鸟定是对妳吐露了神谕,否则谕鸟不会死。」
  「我说了,我不知道。」她平板地应着,好生纳闷他为何要紧咬着第三只谕鸟所带来的神谕。
  坐在桌边的牧瑞迟交握着十指,冷眼看着拒不吐实的她,此时窗外夕日渐沉,房内的烛火一一被点燃,跳动的烛光,在他面上形成明与暗的光影。
  「妳似乎并不明白妳的处境。」他阴沉地开口,「不只是紫荆王想知道妳究竟听到了什么,天宫、地藏、海道,也都急着想知道妳究竟自谕鸟口中得到了什么神谕。」
  爱染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外。
  没想到,这些神子不但知道紫荆王那夜找来四名巫女的事,更知道她问出了第三道神谕……这些年来,帝国自认已将三道远逐于境外,可却拦不了三道那些派入境内打探消息的探子,该说是三道的探子太过高明,还是帝国太过小看三道?
  「就算知道神谕又能如何?」爱染不回避他的目光,来到他的面前坐下,挺直了背脊反问:「无论你或三道再怎么做,也不能令你九原国起死回生。」
  他一掌重拍在桌面上,「如此就可及早防备皇帝再次下令攻击三道!」
  「九原国遭灭,起因并非皇帝,你要报仇的话,你找错对象了。」面对搞不清状况的他,她总觉得有点无力。「皇帝从未下令攻击三道,自作主张的是紫荆王,是紫荆王不容许谕鸟所言成真,更不允许三道借机挑战帝威,故才与孔雀将军一同出兵。」
  「我不信。」牧瑞迟不认为她会吐实,「没有皇帝帝谕,他二人能出兵九原国?」
  「那个……」她举起一掌,迟疑地拉长了音调问:「你似乎并不知道,四域将军不需帝谕就可出兵?」
  从没听过这回事的他,结结实实地愣住了。
  「什么?」把兵权分给臣子?难道帝国的皇帝就不怕臣子拥兵自重谋乱窃国,或是胆大妄为兴兵作乱?
  觉得他似乎有点上道后,爱染颇感欣慰地点点头,而后又继续开讲。
  「皇帝不仅惜才,敬重他们更甚百官,因此四域将军出兵从不需皇帝俯允。」别说他会觉得奇怪,她这个来自冥土的外国人,原本也不知朝中所有人为何那么敬畏四域将军,当她知道原委时,她足足在石中玉的面前呆了好久。
  「倘若妳所说是真,那么我就更有理由把罪怪在皇帝头上了。」沉默了好半晌的牧瑞迟,眼眸中写满血雠的光芒。
  「是吗?」她沉下脸,仔细地看着他此时的模样。
  他恨恨地收紧了十指,「他不该太过放纵他养的狗。」
  伴着外头微弱的夕霞,屋内的烛光在他的脸庞上投射出一抹爱染看不清的暗影,聆听着他口中充满憎愤的音调,她隐隐看见了,在眼前这片暗影中,躲藏了个受伤的人,他因无法宣泄无法挽回的憾悔与痛苦,故而必须找一个发泄的出口。
  倘若她是他,当家国遭灭,自己不但不能救国,反而还要庆幸能够侥幸逃过一劫,这无异是种最令人难堪的讽刺,假若仇恨是一张弓,那么自尊就是一柄弓上的箭,其实这事究竟是不是皇帝所指使的,对他来说并不重要,他只是得在伤痛中找到一个方向,好把手中的箭射出去而已,如此一来,他才能稍减心中独活的罪疚。
  她并不是不明白他的伤口在哪。
  或许就是因为明白,也因此她才不想为无端被牵连其中的皇帝辩驳些什么。
  「你何时才要放我走?」在为他着想之际,她也不免得替自身的处境想想。
  「妳不能走。」牧瑞迟猛然抬起头直视着她,「一来,这世上只有妳知道神谕,二来,我得靠妳才能将石中玉引来,只要有妳在手,石中玉定会乖乖听命。」
  爱染头疼地一手抚着额,「石中玉未曾得罪过你九原国,也未曾踏过贵国寸土动过贵国百姓,老兄,你会不会又弄错对象了?」
  「但他可为我带来孔雀。」早就派人打听过四域将军彼此间关系的他,很清楚孔雀与石中玉之间的关系。
  她皱着细眉,「你想利用石中玉解决私怨?」本身无力与孔雀抗衡,就改找上他人代他动手?虽说这的确是个不错的法子,但,被利用的石中玉不也太无辜了?
  「私怨?」牧瑞迟僵硬地扯动唇角,「国破家亡能用私怨这两字一笔带过?」
  「好吧,咱们就先把私怨和石中玉这些都摆一边去。」她无意见地颔首,转而关心起她自己,「我问你,你真想利用我?在利用我前,你究竟有没有打听过我是谁?」敢打她主意的,他还是头一个。
  他不屑地瞥瞪她一眼,「我知道妳来自冥土,是丰邑的首席巫女。」
  「那你可知丰邑以前又被中土人称为什么?」
  「称为什么?」因她的神情太过笃定太有把握,恍然发觉有些不对劲的牧瑞迟不禁有些怀疑。
  「咒国。」她将笑意一敛,两眸瞬也不瞬地盯着他,「我很善于诅咒,也会驱使鬼神。」
  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玩笑般,牧瑞迟毫不掩饰地笑了出来
  「诅咒?」他们神子只信世上有神祇,可从没把那些偏门左道的东西看在眼里。
  「我知道你们神子从不信这套……」爱染顿了顿,扬起一手朝他弹弹指,「这样吧,今儿个我就做个好心,让你一开眼界。」
  霎时,桌案上燃烧的红融烛火一灭,在下个眨眼的瞬间复又幽幽重燃,但再次照明屋内的,并不是先前所见的灯影,而是一朵鬼青色的磷火,绿色的青焰在左右摇曳了一会后,仿佛有了生命似地一朵朵跃下烛台,灿灿地在他的四周燃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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