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字一号房 第2章

  「听人说,三日前京里出了件大事。」步青云随意拿起一把纸扇,缓缓摊开扇身有一下没一下地搧着,「几十户邻近阴阳桥附近的大户人家都遭了贼,其中受害的五户,还都是在朝中当官的。」
  「什么?」从头到脚都充满正义感的左刚,听了后,登时皱紧了眉心。
  「总府衙门的知事,已命京内六扇门所有捕快全面出动查案,六扇门总捕头昨儿个特意飞鸽传书于我,因人手不足,再加顶头上司又限期破案,因此他们希望京外一扇门的总捕头也参与此案。」他将扇面一合,将扇子直指向他的鼻尖,「我想,现下他们应当全都在六扇门里等着与你商议此案才是。」
  「有这种事你怎不早说?」当下左刚什么闲磕牙的心情都没了,一手捞起官帽后,便头也不回地往外冲。
  手中仍拿着瓜子的东翁,在另一个生性冲动有若大熊的房客,一骨碌地往外冲时,慢条斯理地将两眼调至身旁的房客身上,并怀疑地拉长了音调。
  「真有……这回事?」若他没记错的话,这家伙最大的毛病,就是总爱把实话与谎话混在一块说,且他的谎言,还总是编派得头头是道、合情合理……
  步青云只是露出一抹看似阴险的笑。
  「你这说谎成性的骗子……」东翁没好气地瞪他一眼,随即起身打算去追回那个就快闹出糗事的另一名房客。
  就在东翁两脚跨出门外时,这才想起一事的东翁又回过身来,指着他警告。
  「对了,十四巷的要我告诉你,你若再不乖乖服药,当心你过不了这个春日!」每次都把那碗药摆着当好看,光看他的身子就能好不成?也不拿面镜子照照他自己,瞧瞧他,脸色苍白得跟什么似的,再不喝药,或许他随时都会被阎王给拖了去也说不定!
  「我若死了,你岂不摆脱一名房客了?」处之泰然的步青云,不以为然地问。
  「那当然!」东翁用力哼了口气,随后赶紧迈开步子追人去。
  面上仍停留着笑意的步青云,在他转身走后,只是打开了手中的扇子并凑至自己的面前,面色苍白的他再也忍不住地咳了咳,咳了好一阵后,他稍稍挪开扇面,两眼静看着绘满红梅的扇面,多出了许多朵……不该有的血花。
  ※※
  右中丞府,已许久不曾如今日这般热闹过了……
  呃,严格来说,这应当也不能算是热闹,而该算是……上下一心?
  打从上官卿下朝返家,并告知家中老小这回抽中生死签的人正是他后,全家老老少少,上至老母、下至三妻四妾和十四名子女,即在家中的大厅里哭成一堆泪人儿。
  「老天不开眼哪!」已经哭昏过一回的上官老夫人,在昏醒过来后,拉长了嗓,又再次开始老泪纵横地埋怨起上天。
  「哪个人不抽,偏偏抽到咱们家老爷……」抱在一块泣不成声的三名夫人,在看了坐在厅里面容惨淡的上官卿一眼后,她们又是一阵的哭天抢地。
  坐在椅里的上官卿,手中执着那支写着他的官职与姓名的木签,在一家老小都已哭了一早后,他的心情已由初时的惊骇悲痛,变得稍稍和缓了些,而在阵阵哭声中,他也开始拚命说服自己,必须去面对成为下一名烈士的事实。
  「娘亲大人,诸位夫人。」一室的哭声中,他语带哽咽地开口。
  忙着相互抹泪的众人,纷纷转首含泪看着他。
  「你们……」他闭上眼,用力别过头去,「可以开始着手打理我的后事了……」
  「老爷……」
  「爹……」
  话才说完,一屋子的女人与男人纷纷扑至他的面前大肆地撒泪。
  内心十分悲痛的上官卿,在以袖抹着泪时,再次看了一眼那支令他仕途到此为止的木签,看着看着,他更是不禁悲中来,且格外觉得好不甘。
  说来说去,今日全朝大臣得提心吊胆过日子,全都只是为了一人,而这人不是别人,就是那个全朝公认,不能在朝只能在野的千里侯,步青云。
  话说这个步青云,双亲出身贵胄,祖上代代皆在朝为相。在他年幼时,双亲因船难出了意外,孤身一人,无兄弟姊妹的他,自小即继承了一大笔财产与领地。按理,衣食无虞的他,是可靠着这些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的,偏偏他却不安于室有志向学,于是,所有人的灾难,便由此展开。
  首先,教他读书识字的夫子,也不知是怎么地,一个个相继遭他克死,仅仅一年之内,他便连换了十二个夫子,且每个夫子最长都撑不过一个月。最终,在无人敢教他之余,他竟靠自学,自乡试一路考至了状元,而每一个主审他的主考官,下场也如同那些夫子般,相继死于意外。
  为此,在皇帝要亲自殿试之前,为了皇帝的安危,他在殿试这一关前遭人刷了下来,因替他批过八字的钦天总管,认为他命中深受噩神眷宠,入朝只会克死主上。只是读过他数篇文章,觉得此人深得龙心的皇帝,虽是怕死,却并不想因此而放过他。
  于是在他二十一岁那年,皇帝亲封他为千里侯,命他在野不在朝,并定时派人去听取他的谏言。可即使是如此,步青云仍一如他的名字般,就算是在野,官运也照样平步青云。
  一来,是因他敢言他人不敢言,剖析朝事和谏言又极为厉害,虽说朝中大臣,为了自个儿的身家性命都大表反对皇帝任他为官,可偏偏皇帝就是信任于他,每遇不能决断的国家大事之时,就非得听他的剖析与见解不可。
  二来,则是因无人敢与他为敌,到目前为止,曾与他为敌之人,下场通常就是……死于非命。
  就算不与他为敌好了,眼下朝中每年因他最少要损失十来个官员,只要皇帝再继续这般视他为心腹,照这样下去,就算朝中的官员们再多,也总有天会被他给全克光……
  一手抹去颊上热泪的上官卿,往左一瞧,那一整迭皇帝未批示的折子,正等着他带去给步青云,可,上回才被追谥为护国侯的尚书大人,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犹在眼前,没想到这一回……就轮到他上官卿头上了。
  望着一室的家人,都在他的跟前哭成一团,满心不舍的上官卿才打算开口安慰他们一会儿,突然间,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,定定落在府中唯一一个置身事外,正坐在大厅角落看书,且一旦定下心来,就丝毫不受外界打扰的人儿身上。
 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所有前一刻仍在哭泣的人们,也全都止住了哭声,与他一般目不转睛地瞧着那个府中年纪最幼,且尚未出阁的么女——上官如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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