问花 第35章

  主动代大司马准备此宴者,是长信侯。
  站在殿后看着殿中的一切,楚婉总觉得事情不对劲。
  她的不安是来自于长信侯,那名曾经想娶她为妻的男人。
  在今日之前,每回见到他,她总可以在他的眼眉之间找到压抑的痛苦,她知道,他并不是为了朵湛能力而信服朵湛并且效忠,他之所以会助大司马全是为了她,对于朵湛,他更不是全无愤恨的。
  夺妻之痛、丧名之辱,谁能忘怀?在冠盖云集的婚宴上遭人抢婚,他更不可能云淡风清的就将以往的恩怨一笔勾消、前嫌尽弃,即使是这阵子来他表现得宽容大量,让朵湛真的相信他是为投明主而弃私情旧怨。
  楚婉一手揭开幕帐,仔细地看着长信侯在席间为朵湛斟酒的模样。
  他笑得是那样地惬意满足,像是隐藏了某种快乐般,专注在公事上头的朵湛和一旁的冷天色都没察觉到他的笑意,在朵湛迟迟举盅不饮时,他还笑意盈然地殷殷劝酒,并站在席侧盯着朵湛的一举一动。
  为什么他笑得那么开心?为什么他要拉下面子去伺候朵湛?为什么,他那么执意要朵湛喝下那盅酒?
  在脑中的疑惑凝聚成一种解释不出的心慌时,暗涌的波涛在她的脑中逐渐成形,令她的心跳有些失措。
  会是她想的那样吗?楚婉心中有数地望着长信侯的身影,恍然地有些明白他今日在殿上所为种种的来由,可是又不能确定,她看不出人们藏在胸坎底下的那颗心,但,如果更如她所想呢?
  若是真如她所想......在朵湛欲把手中的酒盅凑至唇边时,楚婉飞快地自幕帐后走出来到朵湛的身后,将酒盅从他手上拿过来,他诧异地回首看了她一眼,她轻耸香肩拿着酒盅想离开,却因在众人质疑的目光下走不开。
  没有准备,也不多加深想,为了不让人起疑,她仰首饮尽那盅酒,而后又若无其事地自席间退开。朵湛没对她的举动联想那么多,不一会又转回去继续聆听大司马所提供的计划。
  楚婉在退至殿内一隅时,她清楚地看见,长信侯睑色一变,笑容在唇边僵止隐去,脸色蓦地变得苍白。
  她猜对了。
  只是咽下了喉、入了腹里的那盅酒,却是覆水难收。
  为了证实她心中的疑惑,这代价,不是她在事前所能预料到的,同时也不是朵湛所能承担的,她真的无意如此。
  酸楚的泪泛在她的眼眸间,缓缓淌滴下她的面颊。
  看不到了,携手走出大明宫、襄王府那一池的莲、白首偕老、太平盛世,她都看不到了,那些茬朵湛怀抱里承诺过的誓言她也无法做到了,还来不及答应,就得面对这来得措手不及的分离,最终,她还是无法离开这座阴暗的大明宫,而她追随朵湛的脚步,也得就此停止。
  长信侯踩着不稳的步伐无声地走向她,在他的眼里,也盛满与她同样的凄苦。
  「为什么?」楚婉迎向他的眼,音调里充满哀伤,「是因你恨我弃你择他吗?」
  长信侯紧咬着牙关,「不,我要杀的不是你......」
  「我不能让他死,我可以一无所有,就是不能无他。」没有朵湛的大明宫只是一片漆黑,没有他的襄王府她也无法回去,他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和爱恋,若要失去他,这不是要她失去仅有的自己?
  长信侯沈痛且沉默地闭上眼,输得一塌涂地可又好不甘心。
  「楚婉?」守在殿内的阳炎,在察觉她有些异状时悄悄来到她身边。
  「叫太医。」她小声地吩咐,心底期盼着一切都还能来得及。
  长信侯突地顿坐在地,痛苦地将两掌埋进发里,「叫太医也没用的......」
  楚婉听了脑中昏了昏,一手捉住阳炎的臂膀,藉以稳住她跟枪摇晃的身子。阳炎在大惊失色下忙扶她靠站在殿墙边,转首向冷天色示意,在冷天色赶过来扶住她时,阳炎又匆匆忙忙地去找人请太医过来。
  楚婉抖索着身子,颤颤地深吸了一口气。
  「除了你之外,还有谁想杀他?」还没,她还不能离开,在没有把朵湛身边的危险全部都除去之前,她不能放心离开,就算要走,她也要走得无牵无挂。
  长信侯披泪满面,后悔不已地握紧了拳,「我不知道,我只是顺水推舟......」
  「顺水推舟?」她一顿,终于明白他会帮她的原因。「你是为了哪一内而这么做?」
  他抬起头来,「南内。」
  在被朵湛抢婚的那夜,舒河便已拉拢了他,在他万念俱灰的时候,是舒河将他自谷底拉上来,让他明白权势远比爱情来得有价值,同时也是舒河鼓吹他接受楚婉的请求,暗地里安排他为了南内而潜进西内当探子。
  可是他不甘于只是被人利用,更不想在朵湛的手底下接受支配,为了往上爬,他必须博得舒河的欢心,他早想建个别人办不到的大功,渴望在建功之后,舒河会把西内交给他来掌管,到时,他不但可以拥有西内,还可以把楚婉纳为己有,于是,趁着朵湛与南内交恶的这个当头,他背着不知情的舒河,策划了这一场毒杀。
  楚婉顿然无力地靠在冷天色的臂弯里,不得不承认会有今日,这一切都是她招来的。千错万错,就错在她不该轻易取信于人,而这后果,也理当由她来受。
  「你这叛徒......」慢了半拍才弄清楚状况的冷天色,万分没想到,在铁勒不容人背叛的阴影下,他们西内的人竟然有胆量暗投南内。
  长信侯悔不当初地看着楚婉的娇颜一点一点地失去血色,冷汗窜上她的额际,她一手紧按着胸腹,撕绞的疼痛,在她腹内翻腾犹如千针万镂,心跳得很急,像要脱逃而出,轰隆隆的心跳声在耳畔萦绕不去,如同擂鼓。
  所有的事物在她的眼中变得很缓慢,她费力地抬首,看见朵湛在席间侧身倾听旁人的谏言,微微扬眉,在唇边露出她爱看的笑,她好想告诉他......「朵湛!」冷天色在她伸手指向朵湛时,撑着她瘫软的身子朝朵湛大叫。
  冷天色心急似火的叫声令席间的朵湛迅速回过头来,他不置信地睁大眼,看面色如雪的楚婉,倚靠着冷天色软软地滑坐在地,张开嘴似乎是想唤他,可是止不住的鲜血却自她唇边潸潸流出。
  他凄厉地大喊:「楚婉!」
  楚婉已意识朦胧地闭上眼,慌了手脚的冷天色忙扳过她的身子,十指飞快地封住她的周身大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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