撼情怒 第15章

  盖聂死了,师兄们和师父师娘也死了,家中的老父已全身瘫痪不能言语,最亲近她的婢女丹儿和水儿,在三名兄长的威迫下,对待她也是战战兢兢,不敢多说一句话。长久以来,她形同一个人生活,没有人能靠近她的心一些,没有人来帮她分担些说不出口的伤痛,这样的日子究竟还要持续多久,她才能离开?
  每每想起盖聂,她就心痛得难以自持。早知她的兄长们根本无心要盖聂活着,她就不会说出谎言,让盖聂在死前对她含恨莫名。他的恨就像一把刀,把她划分得无法再聚拢;如果她和盖聂之间的情事注定就是悲剧收场,上天又何苦给她那些美丽的回忆?活在回忆比任何刑罚更苦、更痛,有时实在是无法再忍受这种心灵上的悲伤,她会狠心抛下老父自尽,而每次被救回时,梵天变就会带她至老父面前,让她看老父悲怜的泪水。
  老父的泪,是梵天变要她活下去的唯一方法。她知道自己不能轻易地下黄泉去追盖聂,她还得为她的老父活着,她不活着,恐怕她的老父也就活不成了。可是她总在老父的眼底看到其他的意思,不能言的老父似乎也不想就这麽活下去,但为人子女的她怎麽地做不到让老父脱离尘世不再如此痛苦……这种日子,她实在是累了,累得不想再活下去。
  死去的人已回不到她的身边,而活着的人又不能死,有谁来怜她这不能死的人!有谁能让她解脱?
  梵瑟对着那被白雪覆盖的坟半天後,趁雪势稍歇,她放下手中的红油伞,拿起带来的扫坟用具,开始扫除积雪落叶,为同门师兄弟们打扫。
  回到郎州,第一件事就是上凤阳山祭坛的盖聂,一上凤阳山头,就发现上山的路径上,有一道浅浅踏过雪地的痕迹。
  他沿着雪上的步印,缓缓地追索而上,在到达他往日总爱和梵瑟私会的林子时,他愣住了脚步。
  飘飘的雪地,一把红伞,格外的耀眼震目。那把伞是那麽地熟悉……盖聂闭上眼,努力地回想在哪见过,为何他会觉得如此熟悉。
  那是梵瑟的伞!
  梵瑟曾在下雨的日子,或是大雪纷飞时拿着那把红油伞,前来这个林子找寻他的身影,他们曾往这伞下亲密地依偎。
  望着那把伞,盖聂浑身的肌肉绷紧着。他再仔细看那把伞放置的地方,似比他处的土地来得隆起,伞下的雪上插着三炷清香,一丛淡紫色的小花静躺在伞下的白雪上。
  在这把伞下,是他九宫门所有人安息的地方?
  他努力地喘息,试着让自己冷静。他从没想过九宫门的人会全聚在这麽一块小小的土地下,他该早些回来的,至少他能好好安葬他们,不让他们沦落至一 黄土的境地。
  但他未曾回来过,而九宫门的人又荡然无存,是谁为他们造的这座小坟?谁还记得九宫门的人?
  盖聂盯着那把红油伞,不相信梵瑟会是造坟安葬九宫门的人。是她要九宫门的人死,是她不爱他也不要他们活着,她为什麽要替九宫门的人造坟?还有,这坟的四处乾乾净净,无有林子掉下来的枯枝或是雪堆,甚至有香和鲜花,想要九宫门毁灭的梵瑟会做祭坟这种事?
  盖聂满腹的不解,在一阵缓慢难行的脚步声传来时,得到了解答。
  拎着水桶上山头去汲水的梵瑟,吃力地提着装满水的木桶,小心的不让桶的水洒了出来,低头一步步踩着不平的小径,没发现在坟前站着另一个也来祭坛的人。
  将水提回填前後,梵瑟拿着水瓢在坟的四周轻洒着水,一双小手被冰水冻得通红;在洒完水後,她又蹲下身,将有些歪斜的香重新插妥。
  她起身时,本想再拿起遮雪的红油伞,但看雪花又从天际飘下,她放弃了执伞的念头,就让那把伞伴在原地,替躺在坟的人们遮雪。
  她不舍地在坟前再看了许久,在落雪将她的身子冻得更冰冷前,才想起她也该回梵府了。她要是不早些回去,只怕她那两个女婢不知又会被怎生虐待。
  她徐徐的转身,无神的双眸迎上了一双子夜般漆黑的眸子,那双在她梦辗转千回 ,令她跳不出回忆的眸子。
  梵瑟无法反应,静立在原地望着面无表情的盖聂。
  是雪色天光使她产生幻觉吗?还是过度的思念让她真的疯了?她竟看见她唯一深爱过的男人就近在咫尺,不是在远远无法遥渡的黄泉底下,那个她想跟去却跟不去的地方……还是老天可怜她,让她再见他一面的心愿成真了?
  她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,她清晰的看见他因呼吸而起伏的胸膛──他活着!当年中毒又废臂落崖的他,此刻正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,就像她曾祈祷过的,他仍活在这世上。
  盖聂望着她的容颜,五年的光阴使她变了,她以前红润的脸庞如今变得苍白又瘦削,下巴也变尖了成了美丽的爪子脸。她变得比以前更美,正如传闻中只应天上有的美人,如人人只求今生能见着她一面的绝色。是她这张脸庞,使得世间的男人个个倾心不已?是她这张令人昼思夜念的容颜,使得他当年在得知她不爱他时心痛如绞?也是她这张能勾动所有男人心神的艳丽,让她三名兄长不顾伦常,受她爱得入骨?
  她的眼神迷离又幽远,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什麽,呆望着他的模样,似有些惊愕。她在惊愕些什麽?难道她不知道他还活着?她的三名兄长没告诉她他没死成,反而在江湖上活跃无比?
  盖聂如冰霜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,“意外吗?”
  梵瑟愣了愣,双耳听见他说话,终於证实了他还活着,她不是在作梦……她试着启口,在多年来未曾开口说过只字片语後,说话竟让她觉得困难。
  她再试着发声,让困在她心底多年的声音从喉间发出。
  “终於等到你了。”等了五年,她的心愿终於成真,她终於可以脱离兄长们的束缚,得到解脱。
  “等?”盖聂嘲讽地扬着嘴角,声音更是刺骨。
  梵瑟听出来了,她听出他声音的恨意,但她不以为忤,也不觉得受伤或是愤怒,她一直要等的,就是他这种恨。
  “这些年来,你倒是嫁了不少夫君。”盖聂故意恭贺地对她笑道。他在回乡的路上,片刻也没忘她曾嫁过他以外的多少男子。
  梵瑟第一次看见他对她这等模样,不禁想着这五年以来,他是在何处?为何他活着却不曾回来看看她?是什麽样的环境让他的改变这麽大,还是她当年的一句话重重地伤了他的心,使得他彻头彻尾地改变?
  “作为你夫君者,为何一个接一个死?他们不能令你满意?”那些死城死镇都是在她嫁过之後造成的,他才不信那是什麽流寇盗匪的杰作,那些是梵天变与她一手造成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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