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边的假情人 第22章

  李隆基把她喊住,走上前,诗稿放到她手上。「这些送给你做纪念。」这是他耗去两个无眠的夜,特地赶写出来——还真亏了学生时代几年加入诗社的历练。
  娓娓却忽然像被他得罪了,秀脸一颦,诗稿如数塞还他,也不说话,转身就走。
  李隆基手抓诗稿,发愣——他做错什么了?
  回过神,大步赶上前,一把将娓娓拉回来。她跌在他怀裏,他忘了自己应该是个虚弱的人,她也忘了。他低声问:「你在生我的气,为什么?」
  她的长睫毛一会儿抬上来,一会儿落下去,盯著他满是胡髭的下巴,说:「我不要你写给别的女人的情诗。」
  李隆基在黄昏仅余的幽光裏凝看她,她的眉目蒙胧而美丽,他的脸慢慢俯下来,嘴压在她唇上。
  娓娓觉得晕热而无力,这个吻给她一种熟悉感,这个人整个地给她一种熟悉感,这就是缘分吗?这就是爱情吗?她感到唇际是甜的,心头是醉的,而人是昏的。
  不知过了多久,她才颤悠悠睁开眼来,他老早没有吻她了,正以奇异的眼光看著她。
  夜色裏,她的脸仍然嫣红可见,她的双眼像个会发亮的梦,引得诗人兴动,又下觉低吟:
  女神所遗落的
  最辉煌天际的那颗星
  不知如何悄悄地落在
  你晶莹的眸心
  两人在诗的袅袅余音中相对。
  「明天来找我,」他的嗓音显得有些惺忪。「我为你写诗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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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翌日,娓娓如约而至。
  晨间的海边真美,由於微雨,使得坚峻的海崖和长青苔的礁石变得柔和,看来是一片氤氲绿。而海,海是雾蓝色的,像娓娓今天所著的衣色。
  为了衣著,娓娓很费了一番心思——华丽些的衣服,不敢再碰,她又不愿意把自己穿得丑恶。未了,挑了这件蓝底子的洋装,七分袖,裙沿有几道白波纹,有夏日的情调,简净,而且是旧衣,她穿了有信心。蓝发夹别在长发上。
  她提一大袋,裏面有原味优酪乳、全麦面包、新鲜苹果和水蜜桃,一切她认为应当是诗人吃的,实际上更像瑜伽修行者的食物。
  她走上石板道;心微有点怦跳,按捺了一下,到小屋前去敲门。
  小屋像个闷不吭声的人,了无反应。
  娓娓纳罕著,伸手扭了扭门把,门把锈了,僵持一会儿,被她扭开来,她小心徐徐地推开门——一股霉气冲了出来,她呆望著黑鸦鸦的室内,七横八竖堆得满满的木料、建材、工具,哪裏是人住的屋子?
  娓娓感到非常狐疑——是她搞错屋子了吗?
  石板道那一端另有两间小屋,娓娓逐一查看,一间屋内严重积水,另一间根本已经半倾圮,不能住人了。
  诗人李斯特的小屋在何处?
  娓娓失落地立在那儿,茫然四顾——昨天的际遇是她幻想出来的吗?根本没有诗人李斯特,根本没有李斯特的小屋?
  但是为什么他的唇放在她唇上的那种温存的感觉,仍然那么清楚?
  娓娓发著轻颤,觉得她快要哭了。
  突然风中传来一阵碰碰的响声,一簇高大的礁石後方,原来还有间屋子,还要更破烂,一扇小门甚至关不住,被风吹得翻来覆去。
  娓娓很灰心了,转了身定。那门发出更大「碰」的一声,她叹口气,慢慢回转过去,义务性的朝屋裏探个头——没想到这间屋窗明几净,近乎离奇的地步,空气中还荡有一股「稳洁」的香味,好像不出一个小时才刚大扫除完毕。
  屋裏不见人迹,地板几落书,几椅上堆满纸张册子,一幅看不出来是什么的画倒栽在墙角,一切仿佛仓卒间来不及布置。
  这是什么人的家?正怀疑,娓娓瞥见几上一叠发绉的纸——正是昨天她一直捏在手心上,诗人李斯特的手稿。
  她的心突突跳起来。原来他住这裏!都怪她自己没搞清楚,差点以为他骗她,差点要走掉。她赶忙定了定心,把袋子放在门边。
  他人呢?还未起床?娓娓一时担心起来,她来得太早吗?可是都已经早上六点多了。
  「李斯特先生?」她轻喊,走到客厅後面的小房间张望。
  诗人李斯特果然横在床上——从头到脚一身的肮脏!脸上的胡髭更浓了,贝多芬的发型更乱了,穿的还是昨天那套旧米黄,换都没换,脚上一双麂皮旧鞋甚至没脱下来,他整个灰头土脸的,浑身污秽,街上一条流浪狗有可能都比他来得整洁点。
  她吃惊地移到床边叫醒他。「李斯特先生,你怎么搞得这么狼狈?」
  他在密密麻麻的头发下睁开眼睛,看见她,惺忪地吟哦一声,含著浓重的鼻音说:「我……我昨天忙了一晚上……」
  「您究竟忙些什么?」
  「收拾这鬼地方——拔掉两个老鼠窝,扫出十八条娱蚣,花了两个钟头把五只老癞蛤蟆赶出屋子,然後是壁虎和蜘蛛……」
  娓娓张口结舌。「您把这地方说得好像恶魔岛那么可怕。」
  「差不多。」他发出腰酸背痛的呻吟。
  「您就这样打扫了一晚上的屋子?」
  不能据实说,他在恍惚的睡意中还留有一点警觉,务必营造出诗人生活的美感。
  「不,我离开小屋,到沙滩踯躅,仰望星光,俯听涛声,」他双眼半睁著,喃喃背颂。「我的感情像海浪般澎湃,灵感如泉水般涌来……」
  娓娓又感动又心醉。「然後呢?」
  「然後……」他的眼皮好沉重,他努力保持清醒。「我回到斗室,独坐灯下,在破晓那一刻提笔写诗……」
  娓娓捧著心窝儿叹息了。「然後呢?」
  「然後……」他的声音变得非常之低微。
  「李斯特先生?」她讶异地俯身去看。
  诗人李斯特已经累得又睡著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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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李隆基醒来时,有片刻的迷惑,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是谁,却不知道身在何处。然後,他看到床边一张旧椅子,坐了个姣好的长发女孩,霎时间,什么都想起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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