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边的假情人 第20章

  她战栗地问:「听……听见什么?」
  到底他听见什么是她听不见的?娓娓心中非常著急,想要和他配合,但是到现在还是满头雾水。
  他低下头看她,眼神是那么深邃、那么沉郁,然而他出现极端失望的神情。「你没听见吗?」
  她不愿让他失望!赶忙道:「如果你提示一下,也许我就听见了。」
  他摇头,低低道:「但凡俗人,都是粗心的、疏忽的,永远也听不见真正值得倾听的声音。」
  「我不是俗——」娓娓想争辩,却又闭上嘴巴。她很沮丧,他不会相信的,谁教她听不见他听见的声音呢,但是,他到底听见了什么?
  这男人把手往空中一挥,说道:「风声、浪声、草木摇曳,鸟叫虫鸣——大地在呼吸、在心跳,大地在踏步走,是那么响亮、那么动听。」
  大地在踏步走?娓娓还是觉得迷迷惑惑的,不过她呢喃道:「我懂了。」
  她有片刻不敢出声,不敢打扰他的「倾听」,末了才迟疑地递上手上那叠诗稿。
  「这些都是您的作品吧?」
  他回头张一眼,脸上的表情忽然显出百般的痛苦,半晌才幽幽道:「这本来为一个女子而作,如今伊人已去,留它何用。你替我把它扔了吧。」
  说毕,他掉身而去,娓娓怔了一下,内心涌起一股不能理喻的醋意——这些动人的情诗是他写给一个女子的?
  她回过神,匆忙追上去,手捧诗稿跟著他在红砖道上走,试著挽回他的心意。
  「先生——我想您是位诗人吧?这些都是难得的佳作,又是您的心血,弃之可惜呀。」她劝著。
  他用眼角的余光扫瞄她,脸上仍是淡漠的神态。「就算是佳作,是心血,如今这个时世,到处是功利思想,有谁了解好诗?有谁欣赏好诗?」
  他那语气充满痛心与颓丧,娓娓立刻表明支持的立场。「先生,我就是一个诗的爱好者!」
  这男人闻言,足步一停,拿那双半掩在乱发之下极其深沉的双眸看她,久久,突然发一声冷笑,走了。
  娓娓愣著,自动又跟上去,颤声问:「您不相信我吗?」
  他回过头把她上下一瞧,淡然道:「一个典型的都会女子,一身香奈儿的包装,上下都是名牌——我很难相信追求时髦和绚丽的人,会是诗的爱好者。」
  娓娓低首望一眼自己白鞋配薄荷绿春装的穿著,一方面感到羞惭,一方面又对他敬服极了——诗人的眼光果然犀利,一眼就看出她衣服的品牌!
  都要怪三姊,这阵子她闲来无事,老在她身上玩服装游戏,今天出门前也是她硬逼她卸下白衣、牛仔裙,非要更换这身打扮才放行的。
  梶娓嗫嚅道:「我也不是常常穿这样的。」
  面对诗人一身的破旧和不同凡俗,她感到好自卑。
  他又慨叹。「我猜你应该是有钱人家的小姐,所以大部分人在为生计奔波忙碌的当儿,你能够悠悠闲闲泡露天咖啡座,度假似的打发时间。」
  他的口吻有讽刺的意味吗?梶娓倒吸一口气,十分的紧张——不能让诗人知道她是豪门出身,否则他会更加瞧不起她。
  她支支吾吾说:「不……不是的,因为我最近……出了一点问题,所以暂时放下工作,只是暂时!」
  这解释似乎还不能得到他的谅解,她说下去,「其实我家……很普通的,」她咬咬下唇,拣了最悲哀的一点来讲,「我父母都在这一、两年过世了。」她的眼睛有些潮湿。爸爸妈妈,希望你们在天上安息。
  「你是说你是父母双亡的孤女?」
  娓娓点点头。
  诗人在胡碴子下面的脸色,明显地放柔和下来。
  「我也是。」他低声道。
  她很吃惊。「你也是父母双亡的孤儿?」
  他点头。「从十八岁开始我就是孑然一身,求学、工作,一切都靠自己。」
  他说得很辛酸。
  「哦,这真是遗憾的事——但是您真是教人敬佩!」她衷心道。
  他深深凝视她。「我们是同病相怜?」
  「我们是。」她悚栗著应道,感受到一种心与心相互的激荡,仿佛缘份的乍始——可以这么说吗?可以这么想吗?
  气氛在悲伤中又带著点温情,娓娓步履悄悄跟著诗人走,略落後一点,然而亦步亦趋。李隆基屡次偷偷以眼梢瞄她,想她也有紧追著他不放的时候,心头窃喜,表面上仍旧做出一副端凝忧郁的神情。
  到街的尽头,他拾级而上,高高立在海堤上,满天昏黄之下,海风吹他的头发,吹
  他的衣服,他俨然是遗世独立,天地最後一个诗人。望著海天,他不禁吟咏:
  大地
  引天穹悲怆之泪水
  涌注咸红色黄昏血一般的
  大海
  咏毕,缓缓调过息,李隆基回头见娓娓傍石阶而立,仰望著他,满脸都是倾心爱慕。
  他差点拍腿大笑出来。没想到艺术家这么好干,首先你把自己搞戍一副起码有两年没梳过头发、没换过衣服的样子,然後进行哲学式的谈话——一个原则是,你讲的话你自己也莫名其妙,那就对了。同时别忘了呈现那种潦倒了有一百年之久的表情,不出半个小时,就会有女人过来安慰你,然後,爱上你。
  像娓娓这样于。
  李隆基在上头向她伸出手,把她拉上海堤。她有著小小的,颤抖的兴奋,人在他身边,有点站不稳。
  「请问……」堤上风大,她把音量提高一些。「请问您的大名?」
  李隆基想到娓娓嫌弃过他的名字,她不爱具有炎黄子孙气魄的名字,可以,给她一个优雅、诗意、欧化的名字。
  「我名不大,」他维持哲学的风格,慢条斯理说:「我叫李斯特。」
  自己报了名,他却偏过脸去蹙眉——怪了,怎么听来像外国脚踏车的名宇?
  「李,斯,特,」娓娓一宇一宇的说,像吻著那些字。她醉了。「你和一位外国音乐家同名。」
  「呃,是的,家父深爱音乐,曾经想把我培植成钢琴家。」娓娓当初也对他父亲印象不良,现在一并为他父亲翻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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