发烧新恋曲 第28章

  「妳家怎么会搬到台北来的?」惟刚蓦然问道。
  约露把餐盘推开。「我到台北上大学,妈一 个人在老家,不方便照应,大二 那年就把家搬来了。」
  惟刚迟疑了一 下。「令尊呢?」
  「死了。」
  约露的回 答像冷箭,当胸射过,就差那么一 点,更令人惊骇。惟刚一 吓,从前听以霏提过父亲,印象中是个极朝气的壮年男子。
  「令尊正值壮年,怎么会……」
  他真想知道。约露带着歹毒的口气道来,「姊姊死后,他整个人走了样,几次在课堂上老泪纵横,书也教不成,只好退休回 家,不到一 年──」她吞咽了一 下。「就走了,跟着以霏走了。」
  餐桌上的气压霎时低下来。惟刚看着窗外,彷佛在望着很远的地方,脸上却没有一 丝表情。约露睨着他,等他开口,他只是一 言不发。
  约露想对他尖叫──为什么不吭声?为什么没反应?她这不是在说故事,是在报复,如果他有一 点良心的话──哦,他有,约露看得出来,这个男人是有那么一 点良心的,她在策轩见过他的落寞,在梅嘉面前见过他的容让,在以霏的亡魂之下见过他的痛苦。是的,他是有良心的,而他愈是有良心,她的报复就愈是痛快。你要来关心我家的景况是吗?那么我还可告诉你,我父亲最后是躺在床上,不吃不喝,衰竭而死的,而我母亲──「妳母亲的中国结打得那么好,不会只是用来自娱的吧?」惟刚问得突如其来。
  约露呆看着他。
  「中国结?她彷佛坐在急转弯的车上离了位,失去与他说话的线索。他们谈的是他的罪恶,他对梁家的戕害,怎么扯上母亲的中国结?
  「那天在妳家客厅见到妳母亲的作品,每一 件都有艺术品的水准。」惟刚在梁家停留的那短暂片刻里,梁母本人和她手上那才打了一 半的中国结,都让他印象深刻。「我妈多半打来消遣罢了,」约露浮躁地回 答:「过去她在老家社区做过指导老师,但这几年不太碰了,她身体不好,她的胃有病──」
  「我知道她的胃有病,妳家茶几就放了一 大盒瑞士着名的胃药。」
  玻璃柜里也叠着胃肠科的药袋,他忖想。
  约露没说话。
  接下来惟刚翻来覆去问的,尽是母亲和她的中国结。约露一 来纳闷,二 来不耐烦,不了解惟刚何以对她母亲的中国结这么有兴趣。
  三 天后,她怒气冲冲闯入他的办公室──她总算明白他的用心了。
  第七章
  不,她不明白,所以她劈头就问:「你到底是什么意思,方惟刚?」
  他那忠心耿耿的秘书小姐也不明白,所以她气急败坏追进来喊,「梁小姐,妳不可以这样擅自进社长室!」
  惟刚兀自摇头。怎么女人总像油锅里的柳叶鱼,热油四 溅,滋喳作响?他慢条斯理自桌前回 过身来。
  「施小姐,麻烦妳上十 楼房间,帮我拿件干净衬衫下来好吗?」他说。
  施小姐愣了愣,觑那约露一 眼,还是照吩咐去了。
  「你趁我上班不在家,到我家骚扰我母亲,究竟居心何在?」施小姐一 走,约露顷刻大声盘诘。
  惟刚叹口气,巴不得手上有个锅盖。
  「回 答妳的问题,约露,」他平心静气的,「第一 ,我不是『趁妳不在』到妳家的,我视察纸厂,顺道绕到府上看看,其次,我也不是『骚扰』令堂,而是去探望她罢了,最后,我别无不良居心,只是关心──事实上,令堂对我的到访,似乎挺高兴的。」哦,母亲岂止高兴,母亲眉开眼笑,竟像个女学生似的雀跃,约露看得整个人心都凉了。方惟刚又是送花,又是送糖,更不知打哪儿弄来一 盒美艳绝伦的大陆五 色丝线,说是要给母亲打中国结用,把母亲一 颗心都收买了去。
  「你不是顺道,你早有预谋,你也不是关心,你是──」
  他是什么?约露无解。「我不管你到底有何用意,但是你别想对我们母女灌迷汤,我们不来这一 套。」「妳或许是吧,令堂可不见得。」他只是哂笑。
  约露切齿,只想刮掉他脸上得意的表情。
  「我郑重告诉你,方社长,她是病人,身心状态都不佳,她需要静养,不欢迎外人打扰。」「是吗?依我看,她稳定从容,身心问题都不大──就是生活太封闭了。」惟刚驳道。
  「她的人生遭遇莫大的不幸,不堪再受打击。」
  「她没有妳想像的那么脆弱,相反的,她相当乐观,对未来也有计画。」惟刚一 边动手解开衣扣,约露发现他白上衣的衣领前,不知怎地染了污──他不会是自己爬到车底去修引擎吧?难怪他要施小姐为他取衣。
  「妳知不知道她一 直盼着到医院做病童义工?她还想整理自己的作品开个展。」
  约露张口结舌。为什么妈从来没跟她提过这些?
  「妳不知道,」惟刚责道:「妳只知道把她囚禁在家,不许她接触外界,也不许外界接触她。」
  「我不是囚禁她──是要保护她!」约露叫道。
  「这不叫保护,妳一 味自以为是,不问她的感受。过去的不幸,她已经拋开,妳却抓得紧紧的,脆弱的是妳,放不开的是妳,无法面对现实的也是妳,不是妳妈。」惟刚脱去上衣,往椅上一 放,裸着上身,向她走来。
  约露面色泛白的,退了几步。「你──你信口开河,你根本不懂!」
  惟刚来到她跟前打住,低下凛冽的目光看她。
  「相信我吧,约露,没有人比我更懂。」
  他迫得好近,胸肌结实,体温袭人,约露本能地感到危险,便是想退却也退不得,她身后蛮横着一 张大沙发。
  「让她和我做朋友,约露,她需要朋友。」惟刚没有言明的是,他对梁母有份特殊的感觉──不单为着她与以霏酷似,更因她的慈蔼温婉,让他涌生了孺慕之情。「不行。」
  「那么让我和妳做朋友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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