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生住定 第28章

  该改口的,该立即找个说法来把现下这个不妥当覆盖过去的,他应该的,然后……然后……重蹈伤她心的覆辙是吗?!不!他做不到!知道这会如此伤她之后,他怎么还做得出来?
  「你叫我什么?」她问,给他机会,让他趁机发挥伶俐的口才,将方才情急下脱口的低唤做出解释、做一番巅倒,好蒙了她的心、安了他的神。一切又可如他所愿的太平无事,没有人会因此自作多情,惹他远避。
  「娄恬。」他改不了口,管不了理智的警告;当苦苦坚守的界线终于溃堤后,汹涌情感岂是再能压抑得住的?!
  她的名字多美,与她的人多么合衬!叫着她的名字,就有一股温暖往心口注去,让他整个人都耽溺了。
  纱窗外的他,痴痴地看她,眼神那么炽热,像是他们之间没有三尺远的距离,也没有隔着一层薄薄的白纱帘。
  这是什么呢?他这样炽烈地望着她,像是情深意重的锺情着,她的芳心都被他瞅得无措了,可是一股气愤也同时升起……
  「你这……又算什么?现下这个样,一副……一副样子,也许明日又是陌路一般的神态!你是看我好欺负是吗?这样的忽冷忽热,你祝公子留着自个儿受用吧!我奉陪不起。」又想到京城那些伤心事,气苦更甚,眼泪又垂落下来,觉得再也承受不了更多的难过了。
  「对不起。」祝则尧双手紧抓着窗框,克制自己一把扯开纱帘的冲动。她的泪会让他失去理智,可现在最最重要的是不能吓到她,他已经害她这般伤心了,若再惊吓到她,他不会原谅自己的!
  「娄恬,我不敢求你原谅;惹你生气,是我的罪过。我、我没想过我这样的人,会值得你真心相待。如果我知道了,一定会……」会怎样?不接近她?不看她?不为她心醉神迷?
  不不不!他根本一项也做不到!又能承诺些什么!
  「你会逃得远远的,最好从未与我相见。」她代他说完。
  「不!」他摇头,「我做不到。」
  「你都能伤我了,还有什么事做不到?」
  「我……」
  「你走,我现在不想见到任何人!我的心情太槽,说不出什么好话,管不了你的真心或假意,没力气体贴你的忽冷忽热,我只想一个人……」不想再多说话,她背过身,无力地坐在一张绣墩上,任凭心情更加糟糕下去,一点也不想挣扎,随它去了。
  他怎能在这个时候走,放她一个人难过?他不会走的,就是无言地陪陪她也好。他不知道是什么教她这般伤心,也或许没有能力解决她的问题,留下来是帮不了她什么的,但他怎么能走?他不要她的泪颜是他今晚最后的记忆,他不要她不开心!他也不要她……气他。
  当他还没准备好时,他便开始说了——
  「那幢恬静居……是我父亲一手规划建造出来的——」直到发现自己竟是起了这样的话头,他有些惊骇地顿住。然后,发现说下去并不难,对于这件他从未与任何人谈过的私己事,对着娄恬说出口,并不难。所以他接下去说了,也不在乎她是否听进去了。「我没见过我父亲。他在我未出生前便已病故在前去应考的路途上。叔父告诉我,父亲是一个很出色、很有才华的人,他不在乎家贫,读书只为自娱,不为求取功名仕途。十二岁父母双亡之后,他一手拉拔幼弟成人,不求任何人的施舍怜悯,以着瘦弱的身躯去做各种粗重工作换取两人的温饱。长年的积劳下来,父亲的身子也操坏了。」
  娄恬不知何时已转过身,并悄悄地走过来打开扣环,将纱帘卷上去。
  两人的目光相对,她侧身靠坐着窗台,伸手轻扯了下他的衣袖,他会意地探进半个身子,也侧坐在窗台上。两人好近,她身子向内,他的向外,一部份的衣袂是迭在一块儿的。
  「我父亲有诸多长才,但因心性淡泊,日子但求温饱,不求富贵,所以不曾刻意去寻求表现发挥。他帮叔父完成终身大事,自己却从未打算过这方面的事。叔父说,父亲身体不好,不想误人,又喜爱清修,要不是叔父极力反对,父亲早找一座山隐居修行去了——」
 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,没有催他马上说下去,也不显露任何情绪观感。知道他顿下来是为了整理心中的纷乱起伏,然后在今天一次说完。也就说这么一次了。他那深藏的心事,从不与人说,不因为见外,而是、就是不愿说出口,也不能畅意说出口。
  他瞧见她颊边遗留有未干的湿意,未及多想,便伸手要去拭。直到碰着了她粉颊,才惊得顿住动作,不知道该怎么办……
  她羞羞然地拉下他的手,是想推开这样不合宜的举措,可反教他的大掌握住了她小手不放。她也就……由他了。
  他满足地叹了一口气,接着说了:
  「当时有一位告老还乡的田姓官员打算在永昌城盖一幢宅子养老。田老爷的儿子们在京城各有成就,没一同回来,只有一个晚年意外得到的女儿承欢膝下。田老爷找来全永昌城的巧匠,请他们为他设计出最风雅、最得他心、最独一无二的宅子,打算花一万两银子去建造。在当时,那可是笔不得了的数目,一下子全永昌城的工匠都疯狂投入这件工事的争取,都想得到这件工程。我父亲与其中一位工匠交好,在那名工匠的力邀下,同意加入帮忙。
  「他一手包办堪地、规划、设计,以及陪同友人来到田老爷面前讲解理念与争取工事的承包。在那时,父亲遇见了一名女子——也就是田家的小姐。」
  进入重点了,她知道。娄恬不是没猜测过祝则尧极力阻挠她买下恬静居的原因,想着他或许与这宅子、与那些闹鬼传闻的相关人物有极密切的关系……但又因前一阵子那些夫人们的说法而动摇,清明的肯定又迷糊了去。
  「恬静居花了两年建造,父亲与田小姐的情谊也在长期的相知之下,互许了终身。这件事,没有几个人知道。父亲对田小姐百般珍护,一切以她的闺誉为念,不想她有丝毫损伤。」他看着她,眼神逐渐变得幽暗了——
  「别说官家人通常不会与商家结亲了,当时家里穷,就算一般人家也不会轻易把女儿嫁过来,何况田老爷呢?我父亲心里自是明白这一点,于是决定上京赶考。他在家乡是有功名的,只是无意于仕途罢了。为了田小姐,他必须去应考、必须金榜题名,全然不顾自己容易生病的身体是否负荷得了这样长途的辛苦跋涉,也就去了。然后,五个月后,他的骨灰被一同去赴考的人送了回来。他在半路上便染上了不治之症,病殁了。然后,又过了半年,田家小姐在恬静居中庭的那株相思树自缢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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