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临阿奴 第10章

  “阿奴,你很开心?”
  “当然,五哥完成成人礼了,说不得将来能清楚看人了,到时可以把阿奴看个仔仔细细,通通透透。”她激动着。
  “……我也想看看你呢。”他忽然说着。
  她喜不自禁连连点着头,拉着他回到他的房里。
  “别点灯,背过去。”他知道她十分听他的话,也不回头确认,逗自用着脸盆里的水擦拭双手。
  她听着背后不只是洗手,简直是……五哥在擦拭身体?她很想提醒他天寒地冻,别用冷水,但她想此刻还是不要多说话,大不了兄妹俩一块生病一块让大夫看。
  兄妹呢……她眉开眼笑。
  “五哥,别赶我去客房,我……睡窗边长榻,我明天就要回去,今晚再分房睡不就连几句话都没说上?”
  他换上乾净的衣袍,应了一声,道:“阿奴,你过来。”
  她喜孜孜地跑到他面前,像头小忠犬一样。
  他轻轻圈住她,弯着身把脸埋进她的颈上,叹了口气,终于放松了。
  在黑暗里她动也不动,晶亮的眼儿睁得大大的。“五哥要累了,那抱着阿奴一整晚也没关系。”
  他不发一语,仍是抱着她软软的身子。良久,他才掩去他难得的脆弱,道:
  “我真是累了吗?居然想,今晚有阿奴陪着,真是太好了。”
  “五哥!”
  他笑着弹了弹她的鼻子,抱过床上棉被,催促她到榻上躺好,再小心替她盖上被子。
  她简直受宠若惊了。
  “睡吧。”他道。
  “嗯,五哥也早些睡,阿奴就在这,有事唤一声就好。”她言语间满溢着欢乐跟满足,甚至她还悄悄捏着自己,确定没在作梦。
  他淡淡地笑了,回到床上坐着。
  她合上弯弯的眼儿,说着:
  “五哥,我跟老天许愿了,如果成人礼也没法让你眼力转好,那阿奴分些眼力给你,所以你也别担心,以后五哥的眼晴可以清楚看见阿奴,可以清楚去看想要看的东西。”
  “……嗯,你……快睡吧。”他轻轻应着。随着她呼吸渐渐平稳,他的笑容敛去,心里仍是残留阿奴带来的意外温暖。
  过去两年他是没什么在想她的。念书、抄写、照料,能取代她的人多得是,虽然没有她夸张有趣的音调,但他只是获取书里内容,有没有心讲得有趣对他而言一点也不重要。
  只是,他没有想过,自己会被过去几年的习惯束缚——抱着阿奴,居然放松了。
  今晚陌生的男欢女爱,固然刺激他的感官,他却在完礼后毫不留恋地离去,对于完成成人礼后松口气的同时,心理上仍然有着被强迫的不适。
  他上了床,发现棉被让阿奴盖去,不由得失笑。平常阿奴关心他关心得紧,哪容得他连个被也没得盖,今晚她是真累坏了吧。
  怎么两年没见,他一点陌生感觉也没有?
  以往他只当一头小忠犬在他周围奔走着,现在却想着,旁人的妹妹都是这般对待兄长么?尽一切地配合他这个人,尽一切地怜惜他这个五哥。谁家的妹子能做到这地步?
  他万万无法对定平做到这种地步,他没办法对定平产生手足感情,最多客气对待就是他的极限了。
  阿奴自顾自的太亲近了,以前他总不冷不热这么想着,但现在觉得她亲近些也没什么不好。
  以前他只是想着或许,今日他却深刻地确认——如果他永远都是这长相、这眼力,这世上也只有一个阿奴会一本初衷地亲近他、在意他。
  他捂着眼,想着她竟去许愿把她眼力分给他,这阿奴……这阿奴……他的掌心渐暖。今夜似手也不是那么的难受了。
  他和衣合目本想短暂养神,一等天亮再好好与她说说话,但阿奴就在身边,他不自觉的安心渐渐荡到四肢百骸,这两年向来浅眠的他,在今晚沉沉睡去。
  虽然盖着棉被,但她全身冷得发抖,抖到自己被惊醒。她翻身下床,打着哆嗦想叫醒五哥,让他先找大夫过门吧,她想她是癸水来了,吹冷风得到风寒了。
  天才初亮,床上五哥和衣而眠,她一怔,连忙抱起棉被要还给他,眼角捕捉到书柜下一角的镂空篓子,篓子里有着眼熟的信封。
  她心思一顿,放下棉被,弯下身把篓子拖出来,里头果然是满满的信封。
  每一封,每一封都是她亲手写的,亲手合胶的,怕别人乱拆,所以她封得仔细密实,希望只有五哥一个人看到。
  没有一封被拆过。
  篓子的边缘,还沾灰尘,可见主人平常不动它,只是顺手将不要的东西丢进里头。
  她蹲在那里,瞪着老半天,慢慢回头看那床上隐约的身影……她神色略略迷茫,一封封珍惜若宝地拆开,读着上头的每一句话。
  她写得文情并茂,连自己看了都会感动啊,她一直困惑看信的人怎么不回信呢?一定是其他兄长不肯传信吧!她都是这样告诉自己的。
  两年啊!一封信都没有被拆过!她把小脸埋在信纸里。
  原来,她的信一直没有人要看,嘿,一直没有人要看。
  谁要看呵?有啊,唯一会看的,就是自己啊!
  自己写,自己看,自得其乐。
  她本想等今天问一问他,他想离开南临去哪儿?俩兄妹好上这么多年,她却从不知道五哥想出国,他是不是忘了跟她提?
  如果以后陛下准她离开京师,边关也用不上她,她也想跟着五哥的脚步走,他是天上飞鹰,那她在他后头当个小飞鹰……她暗笑一声,三哥说得没错,她真是一厢情愿,只怕在他眼里,从头到尾根本没有她。
  她无声无息地把昨晚绘着铠甲的竹简搬出来摊开,坐在桌前铺纸下笔,细细誊绘到图纸上,偶尔绘好的图纸不小心飘下地,她也不在意,等到绘得差不多了,笔墨没收拾,她就这么抱着篓子走出去。
  天空飘着丝丝细雨,她亮起火摺子丢进篓子。橘色的火光从信纸间窜了开来,迅速吞噬她两年来所有的盼头、思念跟自我的欺骗。
  她痴痴看了一会儿,转身去马厩牵出她的马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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