迷离的梦噫 第36章

  第二天,她陪谢草回乡下老家。行李暂时寄放在她住处,随身仅带一件手提包。在整理衣物的时候,她坐在床边,像当年谢草要离开、出国的前一表晚上那般,低声问:
  “唉,谢草,你这次‘回来’,是就此回来了呢?还是……”
  “我只是回来看看——”谢草抬起头,眼痕反射少许一丝灯光。“看看你,还有我妈他们——”
  “哦。”徐爱潘不说话了,只是安静陪着他整理衣物。
  他们之间,在从前,就惯有这样的沉默,是因为无需多说吧。
  谢草的妈妈跟他大哥一起住,住在另一个村子,乡下老家早已人去楼空。就像她的家,也早已一片荒芜。
  去看过他妈妈,闲话一些家常之后,那一晚,他们就回到他乡下老家。搬个凳子坐在屋外荒草漫生的庭院,仰望灿烂的星空,就像他当年离开的前一晚。
  “好像还是昨天的事而已,怎么都那么多年了。”谢草仰高着头。星空依旧,照得他感叹,他低下头踢踢脚下的碎石头,偏过脸来探问:
  “你过得还好吧?混得怎么样?”
  徐爱潘倾倾头,像在考虑怎么回答,末了笑说:“很好,我现在啊,让男人包养着呢!”
  “是吗?”谢草的神情变得有点严肃,随即又恢复无事。“你变了,阿潘。那个梦幻的你不见了,像看清了什么。”
  那从前、从前,他们常常喜欢说人性什么的,梦想远大。但那些都过去了,毫不留情的过去了,她的人生已变,当年星空下的大言不惭如今都已成余音。
  “你那个十年梦幻呢?”谢草又问。
  徐爱潘略略苦笑。梦早醒了,沉睡千年的公主,早晚总要从长长的梦境中醒来的。
  “使君有妇,罗敷有夫,终归是要还君明珠。”她随口说着,只是让谢草明白她“梦幻”的不可能。
  谢草伸手摸摸她的头,揉乱她的头发,很亲爱地:“你啊,要记得多多为自己打算,别让男人给骗了,懂吗?不过,最好还是找个好男人嫁了,当人情妇不适合你。”
  “你还说!以前你不是常说我长了一张很情妇的脸?”
  “是没错。不过,你值得更好的男人,更好的姻缘。以你的品貌,不愁没有人爱,不必委屈自己——”谢草说着停顿下来,轻笑一声,自嘲说:“其实,我也不用说你,我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——不,更糟,让女人养着。他×的!天晓得要张绿卡竟然会那么难!”
  “怎么了?”徐爱潘问。谢草在美国的日子听起来不太顺利。
  “也没怎么。我结婚了,跟个大屁股大胸脯的洋妞结婚了。”
  “真的?你刚刚怎么没跟你妈他们说?”
  徐爱潘竟也不惊讶,口气如常。她让男人包养、当人家情妇,谢草都不吃惊了,结婚这种事更“正常”。
  “怎么说!?”谢草摇头。让他妈知道他娶了个番婆,不抢天呼地哭死才怪。
  “你爱你太太吗?”徐爱潘又问。没想到对谢草来说婚姻竟是件这么容易的事。
  “爱?”谢草反问,像是很怀疑,摇头说:“谈不上那个字。我跟她结婚,不过为了那张绿卡而已。”
  “你啊……”换徐爱潘摇头。
  谢草耸耸肩。在纽约的那些日子像打战,乱世流离,还去管什么爱不爱。
  “唉,阿潘。”他仰起头。星光真灿烂。“我看你也不要再去当别人的什么情妇了。等我拿到了绿卡,就甩了我太太,跟你结婚。你就跟我一起到美国当美国人,你说好不好?”
  徐爱潘看看他,没有立刻回答,偏头想了想,说:
  “还是不太好吧!我怕我当不惯外国人。”
  “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!”
  谢草转过脸来,伸手又将徐爱潘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,眼里带笑,庆幸一场相识与重逢。
  往事尘埃,他们的少年是过去了,但星空下,他们这段“青苔上的记忆”永远会在灿烂的星夜里流传。
  *  *  *
  再过十分钟,电影就要开演了。徐爱潘手持着两张票券在入口入一脸无事地等着,一点也不慌张,更不张望。
  该来的总会来。如果他不来,慌张也没有用。
  送谢草上飞机后,那晚,在回程的高速公路上,她下定决心要做这件事,了却她少年时代的那个残梦。然后,从此不再,不再做任何不切实际的梦。
  电影开演了五分钟,潘亚瑟那修长的身影终于出现,步伐相当从容,一如挂在他脸上那沉稳的笑容。
  看见他,徐爱潘嫣然一笑,神情是妩媚的,大异于她从前面对他时的那种张口结舌。她一句话也没多说,很自然又很主动的伸手挽住他,如同爱侣那般走进电影院。
  她挑了一部动作片,像寻常男女那样,跟着剧情的高潮起伏,或紧张或扼腕不已。怀疑有些放肆,带一点存心。
  散场后,站在车潮如水的马路旁,潘亚瑟终于问道:“我不懂,你为什么还要找我出来?”
  徐爱潘抿着笑,挽住他,答非所问,说:“时间还早,我们随便走走好吗?”
  走过了一条街又一条街,他们弯进大学的校园。校园辽旷,笔直的一条椰林大道迎风招展。
  “阿潘,你——”
  潘亚瑟忍不住要开口。
  “我——”徐爱潘打断他,却说了一个字就停住,抬头仰望夜空,微微挽紧了他,语声悠悠的:“像这样,和你一同去看电影、手挽着手在星空下漫步,一直是我的梦。我总想,如果能像这样和你共度一晚,我死了也甘愿。如今终于实现了。”
  好悠长的一个梦!她下定决心约潘亚瑟,就是想了却这个残梦。她已经不是昨天那个她了。有一些东西破碎了,也有一些东西自伤痕里新生。
  “是吗?”潘亚瑟微笑起来。对于女人的恋慕,男人总是很高兴的,虽然不见得能接受,但他看得更明白。“可是你这样做,又有什么意义?”
  仪式啊!她在完成一个仪式。
  徐爱潘在心里轻轻回答,却说:“那是我对你‘难言’的恋慕。”声音放得低,不仔细听,宛如只是自言自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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