喜神与忧(上) 第9章

  只能目送红裳男子跃上䶮腾,墨发在脑后丝缕飞扬,衣袍如乱红飞花,婆娑起舞。
  如此合适红色的男人,他若称第二,无人敢自诩第一。
  红眸淡淡飘来的视线,短短一霎,与她交集,但太快收回,仿佛他未曾将眸光投注她身上。
  䶮腾带火四足一蹬,立刻飞至半天高,再一眨眼,连黑点也瞧不见。
  她瞅着那一处,良久、良久,自己也说不上来,为何会想盯着不放。
  直至破财哭够了,在她身上擦泪抹鼻涕,哭过的嗓,带些鼻音道:「喜姨,你也太大胆了,万一他猜中石头,我们三个今天就死定了!」
  「攸关性命,我怎么可能赌在运气上?」她轻哼,指一弹,一颗小石朝破财红通通的鼻尖射。
  破财哎哟一声,快手接住掉下来的石子,目瞪口呆看她。
  她又弹来一颗,这次破财知道要躲了。
  她骂「本君」是小人之心,可她,从来也不是君子。
  破财还在愣呆,讷讷道:「你……你诓他?」
  开喜食指抵唇,做了个噤声动作。
  「现在,我们先把猋风兄从石头里挖出来吧。」
  地面洁净如镜,铺满澄澈透明的冰凌晶石,像一池世间至静的无波水,涟漪不生,尘埃不染,倒映着正上方,紫红色妖艳穹际。
  穹际无云,却有紫烟笼罩,些些迷蒙,些些氤氲。
  以魔境最坚硬墨钢所炼制之战靴,踩于冰凌晶石上,似美玉交击,清脆悦耳。
  然如此天籁,源自于一名壮硕男人脚下,先是教人受悦音吸引,一抬头,看见沉铁面具的冷厉,只能慌张匍匐,跪地不敢再多看半眼。
  男人无视左右跪了一地的魔仆,迳自迈步,任冰冷孤寂的跫音响彻。
  喀,喀,喀,喀,喀……脚步声维持一贯,毫无些微停顿或放慢。
  面具图案是狰狞的魔牙龇咧,精雕细琢,却森冷可怕,露出底下一对血红眸子,熊熊欲燃,黑兕皮裁制的无袖长抱,贴合他贲张肌理,即使胸腹裹得严实,仍可见寸寸纠结厚实。
  冰凌晶石地面反射他的身影,却又不是这副模样。
  宽敞无垠之地,光可鉴人,行至正中央的男人,脚下倒影,竟然是只庞大魔物。
  魔物浑身披以坚硬铁鳞厚甲,漆黑如墨,兽角粗且锐利,兽爪粹带森寒剑光,兽尾起伏着山峦般的尖棘,嚣狂地,霸占足下那片视野。
  让男人止下步伐,是䶮腾的破空振翅声。
  男人侧首,微微仰抬面庞,目光静觑䶮腾飞庇身畔,缓缓敛翼。
  「忧歌,回来了。」男人的嗓,阻隔着面具,显得更加沉信。
  「狩夜叔。」跨下䶮腾背部的红裳男子,回以淡淡颔首,两人并肩续行。
  地石反照间,䶮腾与那魔物身形相较,竟渺小如蝼蚁。
  而红裳男子的倒影,却不在其中。
  「从半空中一瞧,便知道狩夜叔在此。」倒影实在太巨大、太醒目了。
  「这也是我厌恶这片地石的理由。」而且,很吵,叮叮咚咚的,每走一步响一次。
  「冰凌晶石下无所遁形,映照万物原本面目影子,任何法术都欺瞒不了。」会在城下铺满百里,便是此一功用,预防不肖旁族,混入城中。
  第二章 魔君(2)
  叔侄俩往城里走,向来寡言的狩夜,难得多问了一句:「今日心情不错?」
  倒不是由忧歌面上神情作判断,而是他散发出来的气息,颇为闲适悠哉,甚至……有些柔软。
  「遇上几只有趣的家伙,神族。」忧歌答道。不久前的景况,旋即浮现脑海。
  有趣,确实有趣。
  伶牙俐齿的小女娃,毫无惧意的沉敛目光,脸蛋时时挂着笑,即便是危险时分亦然,还带了点狡猾小聪明。
  最不可思议的是,触及她粉嫩面庞、箝扣她纤不盈握的手腕,一股清晰的愉悦喜泽,传递而至,颇舒心快意。
  她是哪一类神族?竟这般独特有趣。
  若光是触碰便如此,咬进嘴里的滋味,又是怎样?
  「神族?」除了偶尔派来递送邀帖的使者外,鲜少有神族敢在未获同意之前,擅自踏入魔境。面具下的狩夜,无法看出表情变化,声嗓倒是极淡的:「吃了?」
  神族只是食物,下场大抵有一个。
  「荞大了再吃。」极其难得,忧歌逸了声笑,红眸微弯,淬入笑意。
  这一句话,可是小神族保命的说词之一,她说那句话时,模样认真肃穆,不顾金毛小崽子哭得淅沥哗啦。
  「养在哪?」能让侄儿流露此神情的神族,狩夜颇觉好奇。
  「随处乱跑。」野放的同义之意。
  「不出半个时辰,便遭其余魔物猎杀捕食。」狩夜只道来显而易见的实情。
  「她嘛,应该没这么不济事。」
  「既已手到擒来,何不直接吃,神族无论是大是小,皆对你有所助益,放过太可惜。或者,我去替你逮回来?」
  「派魔境第一猛将,去逮几只小小神崽,岂不浪费?不急,养着吧,总会再见的。」忧歌掸掸抱袖,随兴说道。
  狩夜倒也不坚持,微微颔首。
  确实,倘若那几只小神崽够本事,躲过其余魔物猎食,想由魔境离开,誓必要来一趟无喜城。
  唯一一条离开魔境之路,仅在此处。
  谈话之间,城门已在眼前。
  冰凌晶石围绕下,孤傲巨城,宛若耸立于大海中央。
  一轮幻月,妖异艳红,衬于城后,守城魔龙盘旋半空,嘶鸣声响亮。
  此城名唤「无喜」,并不意味魔境之辈不懂喜乐。
  猎捕猎物,利爪撕裂血肉,使他们快乐。
  咬断敌人咽喉,啜饮温热鲜血,使他们亢奋。
  以能力证明自己最强大,使他们激昂。
  他们有自娱娱人的一套办法,他们的享乐,源自魔境的重浊之气,而那些清灵仙息、世间纯净的颜色,全留在了上界。
  这儿,是最浓醇的黑暗,最仿似远古的战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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