烟华(上) 第34章

  「呃、应该的应该的……」龙子报以干笑。背后寒意又加剧了……
  「虽然无法确定你们口中那人,是否与云桢的死有关,只要有一丝丝线索及希望,老夫都不愿放过。不过你们尽管放心,诬陷人入罪这等小人行径,有损我西海龙王之名,老夫不屑为之,若那人确实清白,老夫会当众赔罪,给予丰厚补偿,反之……要是她亲口认罪,也请龙主不要偏颇袒护,让她付她该付的代价,也让我为亡子尽最后一份心力。」西海龙王后头几句,刻意说予狻猊听。
  她看出狻猊的偏袒。
  狻猊半声不吭,只是啜着烟。
  「那是当然,各人造业各人担,不偏袒,我们绝不偏袒。」龙主代子回话,一再保证。
  「何时要派贤侄们去找?」西海龙王做事向来明快,不拖泥带水。
  「马上!马上!」
  龙主正欲下令聚齐儿子们,狻猊闲适坐定的身子,缓缓站起,淡道:
  「我去。」
  言毕,他周身绕雾,轰地散去后,人影一同消失,再出现时,人已在龙骸城外数里之处,腾游飞去。
  海潮波浪,抚得他衣袂翩然翻飞,发辫在身后恣意晃曳,他对于该往何处寻人,没有半丝迟疑,好似心中早有定数,对她的去向,了如指掌。
  与其由兄弟找到她,不如他带她,才不至于某人意图抵抗时,被那群不懂下手轻重的男人给撞了、伤了、砍了。
  她这半年来,安安分分睡在贝蚌大床里,云桢之死,应于她无关。
  他不如顺应情势,将她领至西海龙王面前澄清,只怕小事化大,害她被扣上一条「既没做,何须怕出面?避着不出来,定是心里有鬼」的冤枉罪名。
  狻猊脸上忽而浮笑,灿似朝阳。
  已许久……没看到她了。她还是蜷卧在贝蚌大床里——他的贝蚌大床——一头长发,漆似夜、细若丝,那般随性豪迈地铺了满床,褪去束缚的衣衫,只套一件及膝的丝薄长衫,在海水浸濡下,几乎完全没有遮蔽功能,近乎赤裸的身子或侧躺、或趴卧,一床被子被踢到脚边去,纤细匀净的两条长腿衬在贝壳软褥上,比贝蚌蕴养的珍珠,更显粉亮精致?
  抑或是睡得嘴儿微张,正傻乎乎地笑,整个人缠卷被子间,仿佛梦中极美极快活?
  这半年里,他去见过她两次,在情侣退散楼里。
  两次打开蚌床所见,便是那番景象。
  一个不受何人何事干扰的睡美人,用言灵将自己圈在梦的世界里,毋须吃喝,身体进入冬眠般,静止活动。她的好梦正酣甜,任谁也不忍出声唤醒她,破坏如此美景。
  他以为,经过时间洗礼,所谓的思念,会变得渺小、变得可笑。
  世上没有什么能敌得过光阴躏踏,青春、美貌、体力、雄心壮志……何况是区区的无形思念?
  久了,没见了,不连络了,曾有的熟稔和热度,飞快消失,不可自拔的渴望相见,应该变得又浅又薄,随时都能按捺下去。
  可惜,他没能按捺住,才有了第一次的踏进情侣退散楼。
  看见她睡在大蚌床上,神情安宁满足,没有任何委屈,心里莫名……滚烫起来,像壶炭上烹煮的茶,从最开始,半点沫泡不生的微温,到后来,越发炙热,沫泡生得极快、冒得极多,一整个翻腾躁乱,再也平静不了。
  他什么也没做,静静地,坐在蚌床一角,单单看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。
  见了一面,名为「思念」的渴望,不消反涨,比先前刻意不理不睬、不想不思,还要来得更难抑制。
  于是,数月后,他第二次进到情侣退散楼,看她。
  本来做好的打算,想将她推得远远的,放在不轻易看见的地方,削减对她的某些情愫,不许它们滋长蔓延,怎知却一再被他自己打破。
  原来,能推得开的,是根本不曾真正在意,不悬挂于心上的东西。
  真的可以淡忘、可以忽视、可以无谓之人,岂有资格冠上「最爱」之名?
  第三度来到情侣退散楼,海花仍艳红,海草仍碧茵,长廊依旧弯折,高梯的阶数,依然是没增没减的九千九百九十九,楼内的大蚌床,同样密合。
  狻猊右手触摸贝蚌边缘,扇形大壳缓缓一动,慢慢张开来,露出伏卧中央,珍珠般的粉嫩女子。
  一样酣睡,一样宁静,一样笑靥如花,一样蝶翼般的长睫闭合,一样粉唇微启,一样踢开了被子,一样长腿撩人,一样睡相可爱。
  如同欢爱共枕的那日早晨,他张开双眼所看见的睡颜,那般的甜,那般的好看,总能让他的手指忍不住滑上小巧脸蛋,去碰触那份嫩软。
  「真能睡,都大半年了,还不餍足?你是准备让自己睡多久呢?」
  狻猊在床畔落坐,抚摸她的发、她的脸,这样扔是吵不醒她,她连动动黑睫都没有,他笑嗓轻轻,似自言自语:
  「在梦里称王称后,没人奈你何,很是恣意痛快吧?完全不知晓这半年里,你把人给折腾成什么模样,你真是勾陈口中自得其乐的疯丫头。」
  发丝绕进指节间,他把玩着,知道她任凭又挠又痒又拍脸也叫唤不醒,只有一种方式,能结束她的沉眠。
  「醒来。」言灵。
  延维眉心先是浅浅一拢,浓长的羽睫轻轻颤着,粉唇由张转抿,被人扰醒的怒颜,正逐步酝酿。
  他技高一筹的言灵术力,她毫无抵抗之法,双眸仿佛硬生生遭人以两指撑开,「登」地睁得浑...圆晶亮,瞳仁间,清晰映照出狻猊莞尔笑脸的同时,粉拳快如疾电挥来,朝狻猊俊颜上,扎扎实实轰击。
  狻猊未料她有此举动,避得虽快,仍是挨下她一拳,她力道十足,不过比起龙子兄弟们的刚烈硬拳来说,还是软绵许多。
  「好大的起床气。」狻猊抚着自己擦伤的唇角,也抚去那小小瘀红。
  这只坏脾气的猫儿,气焰仍高涨,亮出爪子,改揍为耙,染上粉樱色泽的指甲,热辣辣地,朝他划来五道爪痕。
  这次狻猊已有准备,烟管隔开粉爪攻势,以柔克刚,管身旋画美丽圆弧,带领她的纤腕随其旋转了半圈,扣握烟管的食指,略施薄力,轻易把逞凶爪子按在床褥间,钉住无法妄动,另一只紧接而来的五指凶器,也沦陷他的掌心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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