银貅 第40章

  “慢!你要去哪里?!”文判在他身后,紧追而至,总是温雅文质的他,何时像现在,黑发迎风乱舞,白袂刹刹翻飞,姿态不若以往淡漠悠哉。
  方不绝不答,驱使力量,飞得更快,要摆脱文判。
  捕获一条鬼魂,对文判来说,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,偏偏,前方凛目蹙眉的男人,并不是区区亡魂而已。
  文判占了地利之便,熟知黄泉地府的一石一水,他策动方不绝周身的石壁产生变化,企图阻挡方不绝,石壁穿出成千上万根的石柱,参差交错,目的不为伤他,只想困住方不绝。
  方不绝无暇去理解为何窜出速度极快的石柱,在他眼中竟慢若鹅毛降雪,轻易便能闪躲开来,是的,他看见缓慢飞过的鬼火,石柱之后的石龙攻势,也慢得足以等他喝杯茶水再来闪,亦绰绰有余。
  文判并非不清楚方不绝要去的地方,他比任何人都明白,方不绝何以反应激动,他的生死簿上,写得巨细靡遗。
  天知地知他知的事,不该泄漏到方不绝耳里,所以……他凭的是直觉?
  本能?
  还是,爱?
  才会让方不绝敏锐地察觉到银貅……及她腹中孩子有危险?
  生死簿上,关于方家第八代的记载,被一笔抹消,换言之,那几只混种胎儿没有机会出世,这是最好的处置方式,为错误作结。
  “他们”准备在方不绝浑然未觉的情况下,收拾残局,以不伤害神兽银貅性命的手段,除去孩子,不愿再给下一个百年的时间来缓冲。
  上天的好生之德,前提在于“生”所当“生”,而不是脱序悖道,违反正规的错误存在。
  今日,将有人前往银貅面前,先说之以理,再动之以情,劝银貅服下仙药,她将感受不到丝毫痛楚,睡一觉醒来,腹中干干净净,再也不会恶心欲吐或食欲不振,更毋须挺着好沉好重的圆肚,腰又酸,背又痛,浑身毛病不断。只消吃完药,她轻松,众神愉快,各得其利。
  若银貅拒绝,他们才会采用最下下之策,武迫。
  不能让方不绝介入,会扩大麻烦。
  方不绝不会坐视不管天界即将去做的那件事,他怎可能容许妻儿在自己眼前受到一丁点伤害?
  文判术法引出的石龙,展开二度攻击,这回石龙龇牙咧嘴,狰狞数分,扑咬狠劲加剧,方不绝眸色一黯,双掌热烫,他握拳,对着直窜而来的石龙迎面正击。
  砰!
  庞大石龙被徒手击碎,满天碎石如冰雹坠落,方不绝掌心火苗正熊熊燃烧,他无心深究火从何而来,为何不会烧伤他,更不清楚如何熄灭它。火苗攀缘着他的双臂,越烧越烈,将他左右两侧脸庞映衬得橘红凛冽。
  
  就在方不绝旋身要走之际,天际黑云间冒出巨大无比的手掌,穿透重重闇雾,五指嚣狂如蛛网张开,一把捕获方不绝,犹如捏颗红枣般轻易。
  假如,没有后头紧接而来“哦!好烫好烫!”的呼痛,及被热锅灼伤似的松指猛甩,那就太完美无缺了。
  方不绝藉此机会,头也不回,冲破黑雾,远远消失于众鬼差眼前。
  “……”文判想叹气,真的,很想不顾什么礼教什么尊卑什么当人下属要崇敬上司的迂腐观念,重重地、不给人颜面地,叹气羞辱那位黄泉之主。
  “你那是啥嘴脸?!别以为我人不在现场,就看不见你脸上淡淡的鄙夷!”黑雾间那只大手掌,指向文判,啐声。
  “属下以为,我无能阻止方不绝,至少尚有您可信籁,好歹您是黄泉之主,万万没料到,您同样不济事。”客气的嗓,带有笑音,以及完全不想掩饰的嘲弄。
  黄泉之主会怕烫?
  还像个小媳妇被烫着手,猛甩猛呼气吹凉?
  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!
  “你以为方不绝是什么样的货色?!自从月读沦为小山神一只,不再插手管仙界要事,上头那班家伙急着找人顶替月读的空缺,一只神当然是担不下来,所以他们计划找金木水火土五只,方不绝正好是那五只之一,我打不过他天经地义。”哼。
  若没真本事,方不绝凭啥被选中?要是他轻易能胜方不绝,干脆恭请他去接月读的位置不就好了——虽然他绝不会放弃自己现存拥有的黄泉好日子,去步上月读大事小事忙不完的悲惨后尘。
  “……竟然有脸说得这般义正辞严。”明明就是自己在黄泉之中不修练、不精进,镇日混沌玩乐,把一身本领全摆一边腐烂。
  全怪他,将麻烦事处理得干干净净,才害上司无事可忙,闲到发慌的。
  对,是他的错。
  “你说什么?!”没听清楚文判方才的喃语,感觉一定不是啥好话。
  “属下说,我们都打不过方不绝,那么,此事该如何收拾?”文判勉勉强强抓住一丝理智,转移了话题。
  “打不过就打不过,还收拾个屁?!上头问罪下来,就说方不绝太强,我们奈何不了他,叫他们有本事,自个儿去捉。”
  “是。”文判亦觉得这个处理方式好,一乾二净撇清责任,毕竟能力不如人,谁都会同情弱者。
  “还有,逃跑的狍枭抓回来了没?”黑雾之手仍没收回指向文判的恶霸手势。
  “尚未发现他的去处。”黄泉每一寸地都翻找过,就是找不到挣脱枷锁逃离的食人恶兽魂魄。
  “呿,无能,小小一只魂体也会守到失踪?养你们这群小鬼白吃米呀?!”
  “属下会尽速去找。”
  地府大小事情很多,该忙的,永远忙不完,接下来,方不绝之事,就不归地府管辖了。
  银貅冷汗涔涔,双臂抱肚,缩在貔貅洞的架子床上,疼痛感太过强烈,以致于她必须咬牙闭眸,等待它过去。
  银发被汗水濡湿,凌乱地糊在鬓间,她没有呻吟,因为已经累到失去力气,她真想直接昏死算了,何必清醒地承受这些呢?可偏偏太痛了,痛到就算厥过去,又会立刻战粟醒来。
  “……你到底想怎、怎么样?!弄死我,对你、有、有什么……好处吗?!”她一字字从忍痛的牙缝间,艰难吐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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