蛮护师 第37章

  早知如此,他宁可什么都告诉她,让她看自己身上又丑又深又长又几乎要见骨的伤口、让她吓得大哭,也不要她决意离开他!
  「你连我送你的指环也不要了,就像你也决定不要我了一样,是不?」
  凌厉的嘶哑,响彻云霄。
  「我本来不信那一套,什么金刚钻恒永远,一颗永流传!我以为那是严尽欢想来骗钱的词儿!他们说金刚钻坚硬不易破碎,夫妻间正流行拿它来比拟爱情,我这辈子没这么蠢过!在秦关的匠房里一颗一颗挑、一颗一颗选,非得要找切工最漂亮、光芒最炫目的,我想把它送给你……那不只是一颗钻!那是我的心呀!你却宁可拿它去典当,等同是将我的心一块儿给当掉了!璎珞,不要这样待我!」尉迟义跌跪在地,上半身趴在石阶,痛得挺不直腰杆,血洼随即在他膝处凝成一摊,他喘着气,每一口呼吸都撕裂血肉,光是起身,已是满头大汗,他的力量不用在忍耐疼痛上,反而奋力呐喊:「喊我的名字!让我知道你在哪里!」他试图听着,摒弃嘈杂的风声水声,以及自己吁喘的浓重吐纳声,想听仔细是否能寻到她的呼唤。
  没有。
  他听见许多人在帮着他一块儿找她,一声一声「璎珞,快出来!」、「璎珞,别躲了!」不绝于耳。
  他听见奔走相寻的杂杳步伐。
  他听见严尽欢在嫌吵的埋怨。
  他甚至可以听见血珠子滴落在地。
  独独没有沈璎珞的声音……
  她仍不信任他吗?在听见他乱七八糟吼了这么多话之后,还是不相信他与采菱的清白吗?
  所以她不愿意唤他,不愿意让他找到她——
  「失火了!失火了!后头的仓库烧起来了……」
  尉迟义听见远方有人喊着,是杂役江海,他抬头,看见一抹红光,烧亮夜空,距离虽远,焦味已经传到这里。
  众人寻找珞璎的呼唤声,改为「赶快去舀大池的水来救火」的吆喝。府里所有能盛水的锅碗瓢盆桶全数派上用场,众人以接力方式赶忙扑火。尉迟义到来时,仓库已经陷于火海,一楝老旧的宅子,烧去大半。
  「可惜下方酒窖里的一排好酒……」严尽欢站在后头,摇头叹息。这么一烧,陈年的珍酿,也烧干了吧。
  「人没事比较要紧,酒可以再买,这楝仓库也旧了,再重建一处就好。」公孙谦浑身水湿,加入舀水行列,直至方才才换人接手。
  「姓沈的哩?他不是睡在酒窖里吗?该不会没逃出来吧?」突然有人问了一句。
  尉迟义光听见「姓沈的」三字便瞪大眼,转身就要冲进去。
  「阿义!那个姓沈的是指沈启业不是沈璎珞!冷静!」公孙谦斓住他:「你现在伤成这样,进得去不见得出得来!」
  尉迟义大口喘气,光是站着,都相当耗力。
  「姓沈的那家伙我刚刚还在园子那边看见他呀,跑得很急耶,不知道在赶什么。」小纱说道。
  「我看这把火八成是他放的!」严尽欢一口咬定。她老早就看沈启业不顺眼,真不懂自己捉一只老鼠养在府里做什么?!这下可好了,连仓库都被烧光!姑且不论是不是沈启业放的火,她都不想浪费米粮养他:「悴,夏侯,把姓沈的赶出府里,我不想再见到他!」
  「好。」夏侯武威也不喜欢沈启业,他的眼神不正直,每回远远瞟着严尽欢时,都让他有将它们挖出来的冲动。咳。
  尉迟义听见了,有些含糊,但一清二楚,从火场里传了出来。
  周遭明明很嘈杂,众人七嘴八舌在说话,一桶一桶的水哗啦哗啦泼出去,混淆着吆喝声,那声咳嗽,更教他在意。
  他紧盯被火吞噬的仓库,火正烧得苏啪作响,和着风势,发出鼓噪,他凝定精神,此时什么也不听,只专注听着仓库里的动静!
  火,熊熊轰轰;梁木,遇热剥裂;砖瓦,倏然爆破;干粮米袋,在火中燃烧……除此之外,还有……
  咳咳……
  衣袖捂住口鼻,闷闷的咳嗽,如雷劈入尉迟义耳里。
  然后,是一句比咳嗽声更轻更小,更像喃喃的呢语。
  尉迟……
  「璎珞!沈璎珞!」
  是她的声音!是她的声音没错!
  「阿义!」公孙谦挡不下他,连夏侯武威也不行。
  「她在里面!我听见了!她在里面!」尉迟义挣开所有人,笔直冲入火场,公孙谦与夏侯武威眼见不对,随即赶上,三人前后消失在烈焰之中,瞬间,仓库垮下,激起烟尘火花,点点如星,散漫在黑幕之中……
  沈璎珞是被手臂上的灼伤给痛醒的。当她睁眼醒来,周遭已是一片火海,地窖里存放着大量的酒,酒瓮不耐高温,应声爆裂,先是一坛,接着是第二坛第三坛……酒液与火结合,鲜红霎时渲染她眼前,吞噬掉所有视线。
  她试图拍掉衣袖上燃烧的火焰,动作有些迟缓,后脑又疼又辣,却不及身处烈火之中的灼烫难受,意识告诉她,快逃,身体不听使唤,快逃!快爬起来!若迟了,就要葬身火窟,她与孩子……
  她匍匐着,身子拖在地板上,努力往石阶爬,身后的火,宛如化身为巨蟒,吐着火焰舌信,猛扑而来!
  她身上被酒液湿濡,极易着火,她爬行过的痕迹,成为引信,将火引导而来,她踢掉了绣鞋,因为那轻软的布料燃烧起来,接着是裙摆,又烫又刺的灼咬,令她爆发力量,爬得更快,然而那也只是回光返照的蛮力,来得快、去得更快,她伏在石阶,黑雾迷蒙了双眸,熏出难受的眼泪,眼睛几乎快要无法张开,口鼻间所能呼吸到的,全是呛人浓烟,她用伤痕累累的手捂住嘴,却捂不住它们窜入肺叶的蛮横。
  她的腿好烫、好烫,头也好疼,浑身像被置于铁网上煨烤太久的鱼儿,传来一阵焚烧的焦味……
  真的,要死在这儿了吗?
  无论什么事,你都可以喊我。
  遇上哈麻烦,记得找我,你只要稍微大声喊我的名字,我不管在府里哪里,都能听得到。
  喊不出口,她的声音,喊不出口……她怕,怕喊了,心里有了期待,期待却仍是落空,怕自己等着他来,怕自己等不到他来,怕他不愿意来,怕他听不见她的求救,怕自己最后死去之前,是抱着遗憾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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