珠宝匠 第9章

  「……也是啦,刚刚我看见谦哥对付上门闹事的混蛋,好帅呢!」朱子夜舒展蹙颜,提起方才之事,一脸光彩,兴奋分享,从故事最前端,彪形大汉恶形恶状吠吼女伙计开始,到公孙谦帅气登场,与彪形大汉一字不漏的对话,公孙谦是如何让大汉哑口无言、夹着尾巴逃出严家当铺,她完整转述给秦关听,即使他人不在现场,也能身历其境。
  「谦哥向来善于处理这类事情,不用动手动脚,就能令对方知难而退。」秦关没打坏她说故事的兴致,实际上这类情况,他早已司空见惯。
  「我觉得谦哥光是站在当铺大厅,就让人好放心,铺里的伙计呀账房呀,一副『谦哥,有你在,天塌下来,我们都没在怕的啦!』我当时也这么想耶,本来我准备一鞭子抽过去,但谦哥出现,我就知道搞定了啦。」朱子夜往秦关身边坐,喜孜孜说着。公孙谦是几件流当品中,年纪最长的,像是众人的大哥一般,除了几位六、七十岁的大老会叫他「阿谦」外,其余所有人都会叫他一声「谦哥」,三、四十岁的员工亦不例外。
  「确实如此。」秦关对公孙谦同样充满信服与尊敬。
  「谦哥比你年长两岁嘛,不过你比他早进当铺,他小时候就这么有头儿风范了呀?我猜应该是。真怪,像谦哥这么出色的孩子,为什么他爹娘舍得卖掉他?我要是他娘,疼都来不及了呢;又为什么谦哥变成流当品之后没能卖出去?我要是带银两上门的客人,我就会买他。」感觉买下公孙谦后,有股赚到的惊喜,他会包办家里大大小小的正事杂事,让主子跷脚等着吃闲饭,这般好用的人,竟然会在严家当铺里流当,成为城里人八卦说嘴的流当品。
  「妳不会考虑买我吗?」这个问题当然纯属假设。他们每一个流当品,都得到老板临死前给予的完全自主权,除非他们点头,否则谁也不能买走他们。秦关说不上来听见她一连提了数次「谦哥」时,胸口的闷意为何。
  朱子夜先是一顿,然后哇哈哈大笑,猛拍他肩膀。
  「你卖相不好啦!又不会说好听话,又闷,又没有谦哥好看,又没有谦哥厉害,又没有谦哥爱笑!」哥儿们之间,哈玩笑都能开,朱子夜还不懂得拿捏笑话与实话之间的分野。她压根没有太认真思索他的问句。
  秦关表情仍是她熟悉的那一副模样,淡淡啾人,没表现出太多波澜,没有因为她夸张逗趣的神色而发噱,他像块木头一般,很难逗笑。
  「我说笑的啦!」朱子夜咕咕啡笑,膀子勾住秦关颈项,她没有细致心思去察觉秦关黑眸里一闪而逝的异色,她好迟钝,也好率性,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,靠在他肩上,娇嗓轻快续道:「你是我的好哥儿们吶,哪一天欢欢敢卖掉你,我一定第一个跳出来阻止,阻止不成,我掏空毕生积蓄,也要花钱抢先买回你!」虽然她毕生― 不过短短十三年― 积蓄连百两都不到。
  还算她有些天良,秦关回她一抹浅浅勾唇。他在她身上,闻到茵茵青草的芬芳,不是姑娘家的呛鼻胭脂水粉味,她今年的模样比去年抽高一些,头发长了些,肤色黑了些,女娃的圆润体型已不复见,取而代之是丰胸纤腰俏臀的娉婷娇媚,拥有男孩野性的她,更拥有成为小妖姬的好本钱,只是她毫无自觉。
  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身体的变化?手挽住他的臂膀,软绵酥胸密密贴合着他的手肘,不懂男女有别,授受不亲吗?这样地……亲昵,到底是不把他当男人看待,抑或不将她当成女人?
  秦关僵直着手臂,却无法忽视她的体温和娇嫩。
  这些年来,他的心态在改变,以他自己无法预料的速度。
  他曾经认为她是麻烦,避之唯恐不及。
  他曾经猛收她的丑字来信,一天一封,收到向信差发火,大喝着要他把那些信全丢掉。
  他曾经狠下心来,三个月不回复她只字词组。
  他曾经因为铺里人取笑他和她相亲相爱,而当着她的面将门板甩上,不允许她靠近半步……
  后来,有一次,他感觉不对劲,全身上下都不对劲,总觉得少了什么,他茫然思考着,终于发现,她没写信给他,足足十五日。她怎么了?忙吗?累吗?
  受伤了?
  还是……生病了?
  她不曾这样呀!
  她写来的信,堆在床底下,已经用三只木箱装满满……
  他开始胡思乱想,他开始怅然若失,他开始担心起她,他开始思念她歪歪斜斜又过度活泼的蚯蚓怪字,开始思念她用文字告诉他,关于她生活的点点滴滴,那些文字,彷佛也正在笑着。
  原来,自己并不是对她无动于衷,并不是她不写信来,他反而乐得清闲。
  他甚至为此千里迢迢跑一趟朱家牧场,果然看见从暴暴背上摔下,摔断右手和右腿而卧床的朱子夜,她连筷子都无法握,更遑论拿笔。当然,她被他狠狠臭骂一顿,不为隐瞒她受伤之事,而是为她不好好注意人身安全,骑马骑到马蹄下的不当心。她被数落完后,没有反省,没有哭泣,没有连声道歉,没有保证她下回会当心,反倒惊喜地瞠大眼眸,开心笑道:关哥!我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话耶!叫他为之气结。为她,他向当铺告假近半个月,留在牧场陪伴她。她豪气地说:关哥,你真是我的好哥儿们!够义气!以后你受伤,换我照顾你!
  呸呸呸,乌鸦嘴,童言无忌,童言无忌。
  哥儿们?
  他知道,自己不是因为这三个字才策马狂奔而来,不是因为这三个字而气她不好好照顾自己,更不是因为这三个字才在朱家牧场留下来。
  「妳怎么不簪珠珠钗?」秦关看着她扎辫模样,问道。
  那钗,经过五年,仍没有更名,还是叫珠珠钗。
  朱子夜暗暗吐舌,大眼溜溜转了一圈,心虚干笑。「辫子骑马比较方便,而且,我一直簪不好嘛……」
  她将他送她的首饰全都收藏得好好,放进她的百宝箱里,之前,他为没穿耳洞的她特制一副珠珠耳坠,勾针部分以旋转螺丝取代,她好喜欢,戴着就舍不得摘下,却在她摔马那一回给弄丢左边那只,她难过好久好久,躺在床上仍心心念念想去牧场搜寻耳坠的下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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