俏伙计 第3章

  他略微吃惊,目光从插著匕首的胸口挪往那小巧的渗血虎口,再沿著那只秀纤手掌、手腕、手臂,一路望回它们主人怒颜上,她几乎是整个人都挤压在大钢条上,小脸扭曲,被贴脸钢条挤皱了粉颊,眼歪嘴嘟,美吗?不,任凭哪位天仙下凡,挤成那副德性,谁还有本事美?
  但……
  “你这么缺钱吗?缺钱缺到挖心来卖都在所不惜?!”歪脸小人儿被迫侧著身子、扭著颈子,想吠人也无法当面吠,越吼反而越生气了。
  “我不缺钱。”他想将匕身转向,不让它的锋利深深陷入她的细皮嫩肉里,那看起来好痛,血都染红她的掌心——比起匕身泰半没入他的胸口,他反而像没有痛觉。
  “不缺钱更该死!”不缺钱拿刀挖什么心?!犯贱吗?!
  “我全身上下,只有心最值钱,我没有想靠它典得多少银两,我只听说进了当铺的典当物,有三个月取赎期,我希望在当铺里,借住三个月。”短短几句,他说得喑哑,她听得痛苦——毫不悦耳的粗磨破锣,更得费神细听才懂他说些什么,教人心不旷神不怡!她才懒得去仔细听他的哑嗓说啥屁话!
  “你给我不要动!从头发到脚趾头都不要动!你等著!你敢再给我动那柄匕首试试!等著!”怒娃在钢条后头撂狠话,确定他乖乖颔首,并且松开握于匕柄的手,双臂垂放左右腿边,放缓吐纳,立正站好,让自己保持到“从头发到脚趾头都不动”的境界。
  柜台右侧的小门被猛然拉开,怒娃跶跶杀出来,全当铺里女性雇员统一穿著的浅蓝色水丝绸裳,在她身上营造出全然回异的气质,其他姑娘穿出了丝裳的端庄和柔美,她穿来却像顶头那片湛蓝苍穹,阴天的变脸,晴天的清澄,随时都会发生变化,现在,当然是雷雨交加前的满天乌云。
  她长发绾成圆髻,簪有简素珠花,点缀于墨色青丝上,产生画龙点晴之效,额际几绺发丝垂下,宛如湖畔迎风青柳,随著她的脚步而轻快活泼地弹跳舞跃,此时它晃动的弧度加大,原因无他,只为她脚步匆忙,冲上前来扁他一记。
  啪!
  在他仍细细端详她之际,骤风突来,热热、辣辣的,从左颊上蔓延开来,他才发觉,怒娃不跟他客气地赏他一个掴掌,声音清脆响亮,回荡当铺大厅,力道之大,他开始感觉到一丝丝的痛。
  “疯子!”她气冲冲打完他,将他推往宽敞长椅上坐定,一面扬声朝当铺其他人挥手嚷嚷:“快去找大夫来!快点!”
  有人探头过来看,惊觉男人胸口插了柄匕首,当铺一阵哗然,忙著去请大夫的人去了;忙著尖叫的胆小女婢持续捂嘴尖叫;忙著碎嘴啰唆的帐房同样不停嘴地直问“发生何事?”、“谁捅他的?”、“是妅意的刀!”;忙著通知全当铺出事的小厮已经跑遍后堂,唤出更多人到大厅来看热闹。
  欧阳妅意按住他的肩,锁眉死瞪她自己的匕首。
  拔起来会不会“噗”地一声大量血液喷溅出来?
  以她此刻站的位置,闪不掉吧?
  她不想被鲜血灌顶、不想被鲜血洗脸……
  为什么这个男人心窝口上挨了一刀,还能呼吸平平稳稳?书册里写著被捅刀的人,不都喘个两声就嗝屁了吗?!他没弥留,没断断续续交代遗言,没边说边翻白眼,他现在的模样,与他方才踏进来说要典当他的心时,没有太多差别,除了他白皙的左颊多出一个鲜艳红手印。
  匕首没入米色衣料中,埋得很深,至少有半截匕身全进了他身子里,鲜血湿濡前襟,只在方寸部分,没有乱七八糟将他的胸前衣裳弄出一大片红通通的骇人血海,或许是匕首堵住了伤口,但匕首锋利的前端没有刺伤他的心脏吗?
  俏伙计满脑子运转著太多念头,最末了只化为一句话:“你给我撑著别死!”
  这句话,她吼完,觉得像多余的,他眸光清明澄澈,半点也没有重伤之人该有的气虚及痛苦。
  很快的,大夫来了,更麻烦的是当铺当家严尽欢也来了。
  大夫是来救人的,严尽欢是来骂人的。
  男人被送到后堂客房去紧急救治,欧阳妅意则被严尽欢揪拧耳朵,拖到侧厅开铡伺候——
  “我说了嘛,是他自己捅的,我绝对没有拿匕首插他——是,匕首是我的没错,但……”欧阳妅意再三解释,喉咙好干,都快说破嘴皮子了,严尽欢仍旧是那副悠哉啜茶,眸子却冷瞪过来的姿态,偏偏这也是她最怕见到严尽欢端出来的当家模样。
  她叹气,继续替自己澄清:“我哪知道他会噗滋一声就拿刀捅自己?他连个招呼都没打,发生得太突然了嘛,就算我想阻止,也被钢条卡住……可是你看,我真的努力过,瞧,我的虎口也割伤了。”赶快递上柔软小掌,要当家亲眼见见她为了抢救疯子而受的伤。血已凝结,糊在虎口上,刀伤被血迹盖住,兴许是伤口不大,她完全感觉不到痛,方才急著阻止疯子,压根忘了自己的伤。
  真可惜,要是它还在冒血,更能博取同情。
  严尽欢掩上杯盖,瞧也不瞧她虎口上一丁点儿大的小小割伤,茶杯放回檀木小桌上发出的轻巧喀声,教欧阳妅意心惊胆战。
  严小当家清清喉,准备回击:“匕首向来藏在你的裙下,你与他,隔著钢条,他如何能动手翻开你的裙,再从你腿下摸走匕首捅自己一刀?除非——是你自己取出,递给他,然后再用你的坏嘴刺激他、逼他,才会造成今日局面,不是吗?”关于这点,某人废话一堆,避重就轻仍没提到半字,企图粉饰太平,有脱罪之嫌。
  “呃……”完全被说中。辞穷的欧阳妅意赶快向严尽欢身旁杵著的夏侯武威使眼色。
  救我!武威哥!快救我——
  夏侯武威接收到她的求救,只能爱莫能助地耸肩,再补充一句无声唇语——
  坦白从宽,抗拒从严,你招了吧。
  最后一根浮木也灭顶,欧阳妅意求救无望,俏脸垮下,消极自首。“是……匕首是我拿给他的,也是我拿话激他。他要来典当他的心,我很气,以为又是一个来乱的,所以才同他说‘挖出来三千两当给你’,我吓吓他而已嘛,谁知道他真捅……”欧阳妅意全说了。要赏她死刑请尽快,不要凌迟她,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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