爱苗 第6章

  “夜里的风本来就比较凛冽,我瞧你是因为月小姐无心之言才胡思乱想,心理作祟,多心。”梅舒怀不信鬼神,轻斥梅兴一句。
  “我承认我是因为听月府人这么说心里才不舒坦,可从以前就听月府的下人在外流传着许多月府怪事,难保哪项是真、哪项是假,唯一可确定的就是这荷池真的不乾净,据说入了夜,月府里也没几个人敢在这里逗留哩。”梅兴四下张望,拉紧了衣襟藉以抵挡寒风侵袭。
  “鬼由心生,你越是怕,就越觉得周遭全是鬼魅,半点风吹草动都足以吓破你的胆。”
  梅舒怀不加理会梅兴的碎言,撩起衣袍下摆蹲在池畔,掬起一坏池水,招人将灯笼挪近些,细细观察起水质。
  透过清水,他掌心的纹路清晰可见,这水澄澈极了。他将掌间池水饮下,眉心一拢,那口水又给吐了出来。
  “二当家,怎么了?”
  梅舒怀摇头,接过下人递上的白巾拭乾手掌,并抹去唇边水渍。
  “这池水是活泉?”
  “听说池水是从月府后头一处涌泉疏导过来的,每年来月府替他们看荷都发觉水质清澈程度足以和咱们梅庄相较,我想问题不在于水。”梅兴还是边抖边回道,正事回毕才咕哝着:“二当家,明天天亮再来啦,那时您要看水看土不也更清楚吗?现在打着灯笼能照出什么蛛丝马迹呀?”
  “月府荷花是在夜里全数凋谢,问题自然出在夜里,白天来要看什么?”梅舒怀反问,又捞起一手的土壤,搓搓揉揉。“荷对土质的适应力强,加上月府的土壤更是它最喜爱的黏性上,水好土适,按理来说就只剩日照及荷枝本身……”
  “还有冤魂作怪。”梅兴忙补充。
  “梅兴,够罗。”梅舒怀玉骨扇一合,直接拿来当凶器赏梅兴脑门一击。“没有任何一只冤魂会痛恨荷花到这种地步,就算是淹死在荷花池也一样!”荷花何辜,要报仇也找真正的仇人去!
  “哎唷!二当家,疼呀!”那把扇骨是冰种白玉琢磨而成,敲起头来又响又亮,也益发疼痛。
  “让你疼到脑子清醒些!”打完右边换左边,两边均衡一下。“别再提什么鬼不鬼的,若真有,这池里死去的荷花魂魄远比区区一具死尸还来得多,你该怕的也不是死人魂,而是成群的死花魂!”
  身后有人扯起梅舒怀的衣袖,妨碍他敲打梅兴脑袋的暴行。“二二二、二当家……”
  “又怎么了?!”镶着甜笑的俊颜只回了一句不耐烦的话。
  “那那那那边……”
  不只左边袖子,连右边、背后甚至是腰带都被相似的颤抖手劲拉扯着,分别来自后头六、七名壮丁。
  “鬼鬼鬼鬼鬼……”
  随着“鬼”字出口,几名壮如牛的大汉晕的晕、逃的逃、叫的叫、缩头的缩头、藏尾的藏尾,只剩梅舒怀直挺挺地伫立在原地,身后抖缩着大群男人。
  那处众人所指的方向,是广阔的荷池偏角,沉黑的夜幕低笼,半空中,突兀地存在着一抹轻飘白影,摆荡的衣衫随风起、随风止,像是招魂幡一样,勾引着人的三魂七魄。
  喑夜白影的确会让人直接联想到鬼字辈的玩意儿。
  定晴一瞧才发现,那远远白影拥有着模糊的五官、及腰的长发、纤细的身段……那是属于一个妙龄女子所有。
  发在飘,衣在摇,那白衫女人与梅舒怀隔着荷池对望,如果此时那女人在空中飞舞旋转个三、四圈,他也不会太过惊讶,兴许,他还会替她鼓掌两声。
  “二、二当家……鬼……鬼……”牙关喀喀作响。
  “是花魂。”
  “是鬼魂──”
  “不,是花魂,是荷花花魂。”梅舒怀坚持己见,听不进其他人的惊声尖叫。“可惜月府的荷花全数枯死,否则她与荷莲,会成为最合适的映衬。”他舍不得眨眼,就怕在眼睑眨闭的瞬间,这抹花魂便消失无踪。“梅兴,去询问那姑娘,问她是否愿意移驾到梅庄,我养她。”
  “什、什么?!”缩在梅舒怀身后的梅兴探出一颗脑袋,张圆了嘴,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──
  二当家要养女鬼?!
  还要叫他去问那女鬼愿不愿让二当家带回梅庄拉拔兼包养?!
  他……他哪敢去问呀!万一、万一那女鬼恼羞成怒,鬼爪一伸,他梅兴连跑都来不及跑就被撕成碎片了好不好!
  “我……我不敢,您您别折煞……折煞我了……”他梅兴这辈子都不希望和鬼沾着边,更不想去替二当家当龟公拉女鬼来成就好事。
  “真没用,我自己去!”养这群无法替主子办成事的下人何用,浪费米粮!
  “二当家!三思、三思呀──”梅兴拉住梅舒怀欲前行的脚步,抖得快散骨的双臂不知哪来的力量,紧扣着梅舒怀的小腿。
  “我三思过了。”
  “大当家、大当家那关您就过不了呀!您要养鱼养鸟养娈童,大当家都会睁只眼闭只眼,可您现在要养的是只女鬼呀!”顾不得主子的脾气,梅兴抬出梅舒怀最在意的大当家做靠山,藉以打消梅舒怀养鬼的心愿。
  “你不说我不说她不说,我大哥不会知道。”梅舒怀扯回自己的衫摆,试图挣开梅兴的十指紧拙,奈何梅兴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地阻止他,整具身子就这样悬挂在梅舒怀腿上,让他拖着自己前行了数步。
  “二当家……冷静……”呜,地上的石子磨得他的胸膛好疼。
  “我够冷静了。”否则他早抬脚往梅兴脸上踩去。
  “您、您没想过万一那女鬼提出什么要求才愿随您回去,那──”
  “呀!”经梅兴这么一点醒,梅舒怀恍然大悟,停下脚步,蹲在梅兴面前,轻执起他的手。“梅兴,多亏了你的建议。你跟在我身边多年,既忠心又尽责,若非你,想必我无法过着这般悠悠哉哉的生活。啧……有些舍不得……”
  双掌一收,梅舒怀暧暧昧昧地包覆住梅兴的手,那灿亮的眼,带着醉人又微微哀伤的波光。
  梅兴虽一头雾水,仍被梅舒怀恳切的神色所迷。梅舒怀一张温雅而清艳的容貌,胜潘安、赛西施,有着英扬的眉峰,却同时柔和了眉宇间的傲气;活灵水翦的眸里有着女人也不及的晶耀,亦不减半分属于男人该有的豪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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