千年不哭(上) 第20章

  他懂悲痛,怕分离,却不知这些生离死别的痛都是种成长的力量,他这样只会深陷其中,折磨自己。
  “朕不是庄周,庄周亦不是朕,可咱们追逐的都是一样,执着。”瞧她一脸不认同,他不禁笑道:“难道他那不算是空执吗?”
  “狡辩。”她皱了皱鼻,瞧他笑柔了眉眼,银辉撒落在他立体夺目的五官上,恍若谪仙,俊美得不似人间物。
  在月光下,她不禁向天祈求,愿皇上的心性能一直停留在这一刻,悲苦都给她吧,这是她唯一能为他担下的。
  “……表妹,发什么愣呢?”
  刘氏的唤声教她猛地回神,双眼还直盯着花厅外的亭台。顿了下,她才收拾好情绪,噙笑道:“这儿的亭台真是特殊,我还以为是扎彩楼作戏的呢。”亭台旁扎了红缎,上头题着庄周梦蝶。
  “听说是仿了古宫制的,老太君的母亲是长公主,所以连戏台都很讲究。”
  “原来如此。”都蝶引轻点着头,还是不自觉被那亭台给吸引过去。
  西落的余晖在花厅前的青石板落下灿烂光芒,她有一时间的恍神,以为自己还是那年的贵妃,还陪着皇上看着她编排的戏。
  庄周梦蝶……她脑袋恍惚着,心想着究竟是她梦回千年前的贵妃,还是千年前的贵妃梦着现在的自己?她有几世的记忆,不断地累积着,可有时心神如果不够专注,会被那庞大的记忆给压垮,甚至怀疑起自己到底是谁。
  闭了闭眼,看着亭台上已经就位的角儿,那重迭的时光让她混乱着也清醒着,只因她清楚身旁并无她最思念的人。
  只是这戏……都已过了千年,千年后还存在着。
  而皇上呢?那个爱唤她小十五的六郎哥究竟在哪?是如说书人所言那般可怕,抑或是与她一般转世投胎了?她好想他,每一世的轮回她都战战兢兢地过,盼着他,等着他,彷佛没有尽头,她始终割舍不了思念。
  她总说皇上太过执着,可她,何尝不是?
  不一会,后头传来女眷一声声地喊着老太君,她与刘氏随即起身恭迎,却见老太君走到她身旁,朝她笑得慈祥。“都丫头,过来和我一道看戏吧。”
  都蝶引有些受宠若惊,瞅了老太君一会便笑吟吟地应承。
  也许她不是什么使计的能手,但她有双能看见善恶的眼,看得出老太君对她并无恶心,甚至是有心要保她的。
  “都丫头,这庄周梦蝶之意,你可懂?”一坐在主位上,角儿开始演出,老太君看了好一会,状似随意问着。
  张氏和两个女儿就坐自老太君的左侧,听老太君这么一问,正打算回应时,便听都蝶引轻声回答着——
  “以往父母尚在时,曾听父母提起这戏里说的是天地与我并生,万物与我为一,说穿了是指人生在世追求的不过是份逍遥自得。”她呢喃着,神色有些向往又有些悲伤。
  看似如此简单的道理,人人都懂,可真正参透又能做到的,又有几人?皇上能放下权势财富,却放不下那份痴。
  而她,放不下他的情深。
  老太君看着她半晌,没想到她一个小姑娘竟能将一出艰深的古戏看得如此通透,三言两语便能点出真髓。
  “瞧你说到哪去了?这戏……”张氏话说到一半,便见老太君抬手示意她噤声。
  “都丫头,要是依你所见,究竟是庄周梦蝶,抑或是蝶梦庄周?”老太君那神情就像是当年初听古剧,却不解其意而朝母亲追问的少女,那般执拗,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,求个明白不可。
  “老太君,这喻境只能说若是庄周梦蝶乃是庄周之幸,若是蝶梦庄周乃是蝶之不幸,意指庄周梦想着如蝶般自由,也可说但凡是人,多少都是怀抱如此心思的。”都蝶引低眉垂睫地擒笑以对。“人生在世最学不会的便是放下,孰不知放下了,心神就能自在了。”
  她是衷心期盼他能够自由,可偏又私心地希冀他与她同守着誓言。
  他们皆非圣贤,也许,他们只是在彼此的心底那片天地寻找一份自在罢了。
  老太君怔住了,不懂一个不过才及笄的丫头怎能有如此沧桑的见解,却偏又一针见血地扎进她心底。
  是啊,放下,何其难,太难了……才会教她都已是一把年纪了,还为着儿孙伤透脑筋,就怕儿孙们一个行差走错,回首已是无路可行。
  “好……说得好极!”老太君笑着却掩不住眸底的苦涩。“都丫头,往后要是得闲了,便常到这儿走动吧,要是有个什么的,差人捎封信也成的,你那杜舅母平常也能照应一二。”
  张氏闻言,脸色刷得惨白,不敢相信母亲竟当着自己的面出言保下那丫头,甚至还要大嫂照应她。
  她气得浑身发颤,却被斐泱轻扯着袖角,要她沉静以对。
  一会,丫鬟送上了甜茶糕饼,岂料在经过都蝶引身边时,不慎将茶水给洒在她的裙摆上。
  “奴婢该死、奴婢该死。”
  都蝶引淡瞅了眼,知晓该来的还是避不了,淡噙笑意安抚那丫鬟。“不碍事,不过是裙摆罢了。”
  “这怎成?一会还要开宴,弄脏了裙摆怎么象样?”张氏随即起身将都蝶引给扶起,对着在后头伺候的弥冬道:“你去马车那儿拿件二姑娘备用的裙子。”
  弥冬不由看了都蝶引一眼,直觉这也未免太巧合,可都蝶引一个眼神,还是教她乖乖离去。
  “母亲,我先带蝶引到内院里候着,一会换了裙子便来。”张氏恭敬地道。
  老太君神色冷肃地盯着她,她干脆把脸一垂,直接拉着都蝶引离开。
  而张氏一走,斐泱斐洁姊妹,甚至几名交好的官夫人也跟着离去。
  老太君重重地叹了口气,气若游丝地道:“老大媳妇去瞧瞧吧,别让她们闹出事。”
  “媳妇明白。”杜氏应承下来,一起身也跟着叹了口气。
  她这个小姑子怎么就不能消停些?今日是母亲七十大寿,可是她哪是开心地替母亲祝贺?从头到尾都将心思摆在都丫头身上,只想着要怎么让人难堪!
  靶场上,一群武职子弟正在大显身手,然而乌玄度却是兴致缺缺,不在列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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