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子还活着 第10章

  面目全非的家乡,他不想面对。
  没有故人的故乡,多看一眼都是感伤凄凉。
  
  “祖母、大叔,瞧我今儿个换回了什么!大黄米呢!”一踏进家门,钱香福就迫不及待地展示着今天的战果,从竹篓里小心端出一个大木碗,里面装着八分满的黄米。“原本想跟镇长换大白米的,听说大白米熬米汤更养人,可是那就只能换一小捧,所以我就换大黄米,足足换了两大把,差点可以把这个碗装满了。你们等着,我马上去把米给煮了,今晚我们都能吃一顿饱肚!”随着一串欢快的话说完,原本黑漆漆的小屋子立即明亮起来,一盏油灯被点亮了。
  钱婆子眯着迷蒙的眼,隐约看到亮光,连忙道:“别点灯别点灯,别胡乱耗油,我一个半瞎婆子用不着光亮,你叔又不轻易走动,我们都不用灯的。福囡,你快吹熄了。”
  “是啊,阿福,大叔整日都瘫在炕上,也不走动的,所以你别费灯油啊。”
  钱香福充耳不闻,转身走到隔壁的灶间,往灶膛一看,发现还有些微星火,便拿着烧火棍搅了搅,又填了些干草进去引火。然后扬着声音说道:
  “你们不用怕费灯油,都是自家做的,用完了我再制些,山上的材料多着呢。以后天黑了就点灯油,我得看看这灯油烧得怎样,才好日后拿出去卖呢。你们在家里点着灯,也是帮我记下有什么要改进的地方,不算白白浪费。”
  “可以换粮的东西,更该好好收着,点了作啥呢!现在多少人家都没得用呢。”钱婆子还在叨念。
  “可咱家懂得怎么做啊,还是大叔从书中找到制法教我的呢。谁会知道山上长的那一大片苦得要命的野草,是可以用来熬灯油的?所以啊,大叔,以后你要看书,就尽量看,看能不能再找几个能发家的法子。还有啊,不管白天晚上,看书时都要点灯啊,咱这屋子的窗开在背阳面,也开得小,就算大白天,也不亮堂,别把眼睛给熬坏啦。”
  “你大叔哪敢白天看书,被人知道了还不抢了去。”钱婆子说道,书本可金贵了,承平时期就是一般人买不起的贵品,更别说如今这世道了,就连一张纸片都金贵着呢,何况是书。
  “咱家的东西,谁敢抢,我砍死他!”钱香福将火烧旺,起身打开灶上的木盖,将里面温热的水给舀出一半到脚边的木盆里,然后大方地将今天才换到的大黄米给全倒了进去,接着从一旁的柜子里掏掏拣拣出几颗土芋、一把叶菜,连根茎都没舍得去掉,全切碎了丢进去一起混煮。盖上了木盖,又检查了下灶火之后,才把脚边的木盆给端到正房桌上,仔仔细细地给自己洗脸。
  “福囡,你洗脸可得洗仔细些。”钱婆子每天总要吩咐这一句,永远不厌其烦。
  “是是,知道了,仔细着呢。”她无奈地应着。
  “上回你摘的那些木患子,我叫你留下一些洗脸,别全都拿去换粮了。你有留下吧?”
  “……当然有,正用着呢。”没什么底气地应声。
  钱婆子一听这发虚的声音,就知道八成是没有。于是眯着一双几近全瞎的眼,摸摸索索地朝桌子走过来,边道:“真的正在用吗?我瞧瞧。不是我爱唠叨,你这抹了黑浆汁的脸,得用木患子的果皮来洗才能洗得干净。你这脸要不洗干净,就会长小疙瘩,也会变粗糙,这可不成,得好好注意。”
  “我有听话的。”钱香福不动声色用脚悄悄将边上的竹篓给勾了过来,伸手快速探找了下,摸出三颗有如桂圆大小的干瘪果实,放在桌上。
  钱婆子双手搭在桌子上时,就摸到了这三颗果子,以双手仔细辨识了下,确定正是木患子之后,便帮着剥皮;然后将剥好的皮全塞到钱香福手上,交代道:“其实应该多用几颗,可以洗得更干净呢。你用手使劲搓,搓出泡了,才抹上脸去清洗,知道吗?”
  “知道啦……”拉长声音。
  “真知道就好啦,总想着应付我,每天没吩咐一句,你就肯定不好好洗脸的。”
  “这不是乖乖洗了吗!哪有应付。”不想再听钱婆子唠叨,连忙转移话题,偏头看向炕上的大叔,问道:“大叔,今儿个有没有人上门打探些什么?”
  “哪会没有。村长就上门了两次,其他人也都来打探着。”秦大叔向来平静而厚道的脸上,难得露出了些许讽刺不屑。
  钱香福撇了撇嘴,哼道:“什么村长!谁承认的!没有官府认证,也没谁同意,就占着咱家的地,自封村长了。这些强盗,我早晚全打出村子去。”
  “福囡,你只是个小女子,可别去跟那些人硬碰硬,吃亏的还是你……”钱婆子忧心劝道。
  “我哪里吃亏过了?上回他那两个儿子躲在路边要敲我闷棍,不是让我一棍子给打得晕过去,脚都给扭了,我却是一点事也没有。”身为一个在乱世混得还不错的女人,武力值自然是杠杠的。
  “一个打两个你还能打得过,可若是来了七个八个,你也只有受欺负的份。阿福,咱们人少,你别跟他们硬碰硬。”大叔劝道。
  “我当然不会硬碰硬。祖母,大叔,你们尽管放心,不管他们出什么招,我都有准备的。”相较于两位老人家的忧心忡忡,钱香福这种万事皆在掌握中的自大口气,简直离谱。
  所以她充满信心的回应,只让人听起来觉得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。所以钱婆子说道:
  “阿福,那个林桂花今儿个也过来了,她想给你说亲呢。”
  “什么?!她竟然有脸上门!祖母,你没让她进门吧?”顾不得将脸上的水给拨干,猛然抬起头惊问。
  “哎啊!怎么了?水怎么溅出来了?”钱婆子更在意的是钱香福行为举止粗鲁,没女孩样。“阿福,你该用巾子将脸擦干,而不是胡乱甩头作数,怎么这样乱来,快擦擦——”从袖子里抽出一方帕子,就要帮她擦脸。
  “我自己擦。”钱香福伸手拿过帕子,胡乱擦着,连忙问道:“祖母,你没让林桂花进门吧?”
  “当然没有。她也不敢踏进来呢,就站在木篱笆外,想是记得你说过的,再敢踏进来一步,就打断她的腿。上回那一顿揍,她怕是还没缓过劲来,现在光是想到你,心里还憷得紧哩,想帮你说亲,也只敢挑你不在家的时候来找我说哩。”钱婆子说着也觉得好笑。果然是好名声不如恶名声,宁教人怕,莫教人爱——福囡的歪理用于这错乱的世道,却是再适合不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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