含笑问檀郎 第6章

  如果殷振阳以为他会看到一个情绪崩溃、啼泣不休的弃妇,那么他就太小看钟采苹了!
  轻移莲步跨入厅中的钟采苹,虽然素面无妆,却仍是美得惊人,姣绝柔嫩的脸蛋泛着红扑扑的艳光,一袭水色软缎衣裙更为她添了几分弱不胜衣的娇柔气质,以及几分凌风欲去的仙气,宛若寒冬雪地里一株铁骨红梅,烟云中风华内敛,暗香浮动,沁人心脾。
  她神色舒愉,意态从容,好像只是出来会见寻常的宾客。这样行若无事的钟采苹,更让人摸不清深浅。
  伴在她身边的石棣茹就没什么好脸色,忿忿不平的神气一清二楚地写在脸上,神色阴鸷得吓人。
  在她们身后跟着一个丫头,手上捧着个托盘,盘上放着一方玉佩,那是殷家的传家宝——烟云紫翠。
  从殷振阳假传母命要求退婚那日起,她已不再佩戴这块玉。
  殷振阳不得不承认,钟采苹确实极美。
  她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,如今稚气已褪,出落得更是灵秀出尘,气质亦添了几分清淡冷凝。
  即使她极丽绝妍的容貌有目共睹,但这并不足以动摇他退婚的决心——只有一张精绝的脸皮,不够格做他的妻。
  眼前的她,就像一只娇贵的黄莺,需要人悉心伺候照料,才能啼唱出悠扬悦耳的歌声。
  然而,他却是翱翔在九霄之上的苍鹰,需要的是一个能够与他比翼的伴侣,而她显然不符合这个条件。
  行走江湖,不可能没有几个仇家,他的妻子不但要能够保护自己,也要能与他一同保护他们的家人。
  十年前的变故使她武功尽失,所以当时他迟疑着,没有把她接回家;之后每逢年过节,他虽也礼数周到地派人前来请安问候,甚至致赠厚礼,却始终不曾亲自登门探望她。
  一别十年,再见面却是如此尴尬场景,她该知道他是来退婚的吧……虽说非他所愿,他也只能祈求师妹愿意谅解了!
  清了清嗓子,殷振阳开口道:“师妹别来无恙?”
  钟采苹迎视他的目光,态度自信而自得,脸上挂着浅淡的笑容,好像一切都不关她的事。
  “事已至此,你我之间已无需客套。烟云紫翠在此,”她指了指一旁侍女手上的托盘。“寒螭带该可以还给我了!”
  殷振阳脸上颇有愕色,而石棣茹也大吃一惊。没有谴责没有唾骂没有怨怼,她只用最简单的方式解决问题。
  看见他吃惊的神色,钟采苹掩口轻笑出声,温煦如春天的笑容不带半点嘲讽,却更让人坐立不安。
  “难道你今天不是来送还寒螭带的吗?”
  石棣茹突然明白了她的用心,她恣意展现她的美丽与聪慧,因为她要让殷振阳知道,他放弃的是多么完美的钟采苹。
  所以,她不会在他面前有任何失态的表现,更不会对他有其它的要求或责备,她要让殷振阳没有机会弥补他的亏负和歉疚,那么,即使他们的缘份止于今日,他也会一辈子记得今天的错。
  殷振阳必须承认,几句话间,他已完全落在下风,主导权在她手上,他只能被动地跟随及回应。
  他无言地解下长年盘在腰间的软剑。说他对这柄剑没有感情绝对是骗人的,但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,现在他只能忍痛割舍。
  侍女连忙走上前去,将托盘搁在他手边的桌上,双手捧着软垂的寒螭带,回到钟采苹身后。
  钟采苹并不伸手去接,反而端起桌上的茶盅,若有深意地道:“难为你远道而来,恕我只能以茶代酒,祝你心想事成,得偿所愿。”
  她每回提到“心想事成”四字,感觉上都不太像祝福的话,只是眼前的她浅笑盈盈,又不像讥刺的态度。
  是他做贼心虚吧!殷振阳不由得苦笑,因为理不直气不壮,所以他才一点还口的机会也没有。
  他才啜了口茶,连茶盏都还没放下,却见她声调转冷,神情也凝肃起来。
  “先人之约就此作罢,他日相逢,你我便如陌路。”
  她说得简单决绝,显然也不打算让殷振阳有多说话的机会。这是她的独角戏,她不希望任何人破坏她的表演。
  她娉娉婷婷地站起来,欠个身,行个小礼,脸上再度泛起微笑,直盯着他的双眼,慢慢地道:“恕我不送了。”
  直到他被送出石宅大门,殷振阳才如梦初醒,他原本预备了一篇说辞,希望能博取她的谅解,但他竟没有机会说出来。
  是钟采苹控制场面的技巧太成功了吧!
  但是他心中却盘旋着一股疑惑,以及难以言喻的不安。退婚的羞辱非比寻常,钟采苹却太过轻易地放他一马;石棣茹明明极有意见,何以一言不发?石宅中的每个人看他的眼光都带着一股怒气,这又是所为何来?
  不过隔日,他便知道一切还没完,或说一切都完了。
  钟采苹于当夜离家出走,而在竟夜的搜寻之后,却只在绝情崖附近找到她的座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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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你来干什么?”
  跳下绝情崖,肯定有死无生,连尸首亦不可得,石家在竟月搜寻无着之后,只好整理了钟采苹的遗物,在她家昔日隐居的小谷为她立衣冠冢。
  为了替表妹尽最后一份心意,立冢之事,石棣茹不肯假手他人,所以她才会在小谷中遇上殷振阳。
  之前石家举丧,殷振阳曾想上门吊唁,只是被石棣茹命人挡在门外。可他在这小谷中待了近十年,虽然石棣茹派人守住谷口不让他进来,他自然有别的通道可供出入。
  “石姑娘,师妹的死,我也很难过……”
  石棣茹看也不看他一眼,只是尖锐地狂笑起来。
  “苹儿死了你会难过?你根本巴不得她死,你会难过?你有什么好难过?”
  “即使不做夫妻,她总也是我师父的女儿……”
  “亏你还记得苹儿是你师父的女儿!”石棣茹猛地回过身来。“看在姨父传你一身武功的份上,你竟不能给她一条活路走吗?”
  “石姑娘何出此言?”
  石棣茹狂笑不止,连眼泪也掉了下来。
  “你还要问我何出此言?你要退婚,苹儿也同意了,她要取回订亲信物有何不对?你竟派人在长沙附近逢人便说苹儿招蜂引蝶,已非完璧,这不是存心要她死?殷振阳,我看过不要脸的人,却没看过像你这么不要脸的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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