变色龙终曲 第6章

  真的好、好多人!她吞回腾涌到唇际的胃酸。
  银白色的水晶灯提供内部灿亮的照明,惊异、赞赏的评语从各个角落回荡而出,交错成不规则的咏叹调。
  没事、没事,将他们当成一颗颗大西瓜就好。
  展示台沿着四面墙构造,灵均沿着展示台前进,形成并行线中的第三道,目不斜规,盯紧了前方覆罩毛线帽的「西瓜王」。
  虽说目不斜视,她依然无可避免地瞄到一旁的标价牌──主题:石之生。材质:铁。107cmX40cm。售价:美金七万三千元。已于苏黎士展览中售出。
  好贵的铁!她几乎可以听见「不值钱」的黄金在哭泣。
  邬连环显然不欲参观者看出他的真面目,相准了左侧的经纪人办公室,低首敛眉地掩过去。
  行政区规画在艺廊的内进部分,门口置放两座三十公分高的小型铜雕。
  邬连环即将消失在内间的领域时,灵均及时赶抵标的人身后,再一次出手扯住他衬衫的长袖口。
  「邬、邬……」
  「跟屁虫,又是你!」邬连环原本就储量薄弱的耐性,此时此刻终于尽数告罄。他猛力抽回自己的衣袖,努力以沸腾的眼光夹杀她。
  动作和缓一些也就罢了,偏偏他是王莽的后代──既「霸王」又「鲁莽」,也无暇细想她娇怯怯、四十公斤出头的纤躯是否禁得起大幅度的扯拉,那么随手一收,害她重心失去平衡。
  前一刻,她还倾注全身的力量往前拦阻他,孰料邬连环挥开她的手臂,身子趁势偏斜了一半。她的焦点尚未凝聚清楚,已赫然察查自己的脸孔正在迅速缩短与黄铜雕塑品的距离。
  「糟、糟……」灵均舞动手足,试图稳住斜倒的姿势。
  「嘿!当心。」邬连环不等她「糕」完,连忙扑上前英雄救美。
  瘫倒的命运虽然及时被挽回,却无法阻止她的素手触及生冷坚硬的铜雕。
  雕塑品被推离了基座几寸。
  「SHIT!」一个恶劣的脏字冲口脱出他唇瓣。
  保全警铃剎那间尖叫成恶耗。
  铃──铃──铃──
  连带效应的影响,几十位淑女名媛们下意识放纵自己的声带加入音效部队。
  「啊──」
  可观的场面于焉发生了。
  「什么声音?」
  「警铃耶!是不是有火灾?」
  「啊!快走、快走。」
  「好象有人偷窃展览品。」
  七嘴八舌的推论从四面八方包围向变故的发神点。
  「连环艺术殿廊」说小不小,却也不至于辽阔到足以遮掩他们的行藏。
  四秒钟之内,两人的体表同时浮起鸡皮疙瘩,警觉到上百双震讶评量的眼光落准自个身上。
  「那个人是谁啊?」
  「艺术家本人好象出现了。」
  融隐在人群之间的艺文记者们骤然迸出悚疑的猜测。
  「真的是邬连环耶!」
  「他干嘛偷窃自己的作品?」几个年轻的菜鸟记者还没搞清楚状况。
  八成是刚毕业的。
  他的经纪人排越逐渐围拢的人墙,挤上前来。「连环,你……你在做什么?」
  妈的!出师不利。
  邬连环咒遍了满肚子的粗言秽语。都是这笨村姑惹的祸!害他悄悄来、静静走的本意化成一江春水,滔滔向东而去,再也不回头。
  瞧瞧她,居然还好意思端出要哭不哭的吓呆相,企图以清纯无辜的表情博得大众的同情。SHIT!
  「没事!」火焰从他鼻孔、口角喷出来。「我走了。」
  「喂,你才刚来……」
  他热血沸腾的步伐一鼓作气地迈向正门口,压根儿不理会经纪人的挽留,腋下还夹着一尊已经僵凝为化石的古典美人塑像。
  「邬先生,请等一下。」媒体记者眼见机不可失,没命地追出去。「麻烦您发表一下对于本次展览的看法。」
  「对对对。」其它记者立即跟进。「请问您对于国内的艺术环境有何期许?」
  「您和纽约名模特儿的恋情是否进入白热化?」
  「邬先生──」
  妈呀!
  他开步狂奔,活像尾巴上缠满十串鞭炮的牛。
  都是这个口拙小村姑惹的祸!
  ※ ※ ※
  邬连环探出石灰墙的转角,回头打量着追踪他们十几分钟的秃鹰群,确定已经摆脱了那票张牙舞爪的怪物后,忍不住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。
  「呸,晦气!」
  自从被怀中的彗星──「扫把星」之美称是也──缠上之后,只要视觉范围闪进她的衣角影儿,他就会被那股子霉气冲煞到。
  比方说,她头一遭来电骚扰他。当时他正在捏塑一座陶质的样模,做为日后黄铜雕塑的参照品。孰料猛然乱叫的电话铃声骇了他一跳,中断灵感事小,差点害他失手将陶模摔毁事大。谁都晓得他在工作室里从不接电话的,当初安装专线的目的只是便于工作途中需要拨电话出去。
  八成是前些日子经纪人来探班,顺手将他切掉的电话铃扳回运作状态,才让她有机可乘。背!
  第一通打扰还不够过瘾,她小姐瞬间再发动第二波攻势──果然,悲剧立刻发生了。满心沉醉在工作中的他如遭雷殛,一个失手让陶像重归大地之母的怀抱,结结实实地砸成了一堆灰屑,甚至来不及尽完它当初被塑造出来的职责与目的。
  这教他怎能忍下那些由四个英文字母组成的单字?
  至于今天的意外,他谈都不愿意再谈,简直想直接替自己改名为姓「邬」,名「背」,号「哀尾」。
  「你有什么毛病?」他倾弯了超过一米八的大块头,和她鼻子对准鼻子、眼睛瞄准眼睛,坏声坏气地咆哮:「我欠你两百万不还债?还是八百年前嫖你没付钱?你这样苦哈哈地追着我做什么?你以为逼死了我就可以分到一笔遗产?」
  「……」灵均的唇消褪成银雪般的惨白。
  倘若方才被这鲁男子抱起来狂奔的景象没吓出她的心脏病,现下的粗言恶语也达到相同的效果了。她的牙关分开,又合拢,暗 的喉声无法拼构成完整的咬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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