昨夜长风 第50章

  黄昏日落的景致,往往美得动人。
  可惜的是,一瞬即逝。
  黑夜当即来临。
  谢书琛当晚很得体而殷恳地招呼着赛明军,他逗着左嘉晖玩,正如他说,自己会是最强硬坚持不接受赛明军入主谢家的一个人;但对她,会比其他一总人都客气。
  目睹父亲那从容至极的待客神态,使谢适文的心更直线掉入无底深潭。
  左思程一整个晚上没有跟赛明军交谈半句。
  这么多年来,赛明军才蓦然发觉这位英俊倜傥的男士,在人前会露出一股遮掩不来的寒酸相。
  左嘉晖比较惶惑,他不时拿眼偷窥着左思程,他认得他,可是不喜欢他。
  送明军回家的一路上,嘉晖已累极而睡了。
  他俩很久都没有说话。直至汽车停在目的地了。谢适文才说了一句:“对不起!”
  “不要担心,”明军拍拍谢适文的手:“没有什么。”
  “我想不到家人的反应会如此的激烈。”
  明军忽然有兴趣耍耍幽默。
  “连港督都公开承认,他们想不到中方在兴建机场上会反应如此激烈。真的,任何人都有欺善怕恶的倾向,很多严肃的事,都需要反应激烈,才能维护自己的利益,否则对方就会飞擒大咬。”
  “他们是这样的人,你不会。”
  “他们并不知道,我们缺乏互相信任的条件。既无过往相交的凭借,以使他们清楚我的为人,我们亦没有巩固的感情基础,使他们心甘情愿地盲目信任我。怎么能怪责他们要强烈地表明心迹的态度!”
  谢适文低垂着头,没有再作声。
  是太艰难,太艰难的一回事。
  他实在不晓得应付。
  鱼与熊掌,陈列君前,必须作出选择。
  难、难、难。
  当夜,赛明军睡得比较安稳,因为她已经作出选择。
  任何难以抉择的事,一旦定下心肠,不管是对是错,还是安稳的。
  最最最难堪的,是不知何去何从,花落谁家?
  天色微明,赛明军立即起床,先往儿子的房间去看望,嘉晖仍睡得顶熟,那张红红的苹果脸,引诱着人把他吻醒过来。
  明军想,纵使自己没有了世上的一切,依然有这个可爱的孩子,已然心足了。
  为了他,仍旧会有力量奋斗下去,直至到老。
  她就在嘉晖小床前的一张细细的书桌上,写下这封信:适文:见字时,已在十万八千里之外。
  玉圆有我的地址,且适意也有联络电话。然,你会答应,不来找我吗?
  希望你会。
  如果我跟你说,舍得离开你,那真是天大的谎话了。真的舍不得,一千一万重的舍不得。
  天下间除了父母,除了玉圆,我只爱你和嘉晖。而事实上,我爱你们又有甚于他们,这是不能否认的。
  甚而在比较嘉晖和你的轻重时,都必须坦白承认,你更胜一筹。
  对嘉晖的爱,是无可选择的,是责任、是天性;对你,我出于真心诚意。出于自动自觉、出于自然自愿。不是当然责任,却是当然喜悦。
  一个女人,把孩子提携到若干年之后,就完成责任,渴望他会被另外的许许多多人去爱重。可是,对于能长相厮守的爱人,那份浓烈的、刻骨的、铭心的感情,那份天长地久、只余我俩的占有,必然至死而后已。
  适文,请相信我爱你,如许的爱你。
  因为你值得我爱。
  这将是从今天起,永恒不变的事实。
  然,相爱不一定相聚。
  相聚需要甚多的客观条件去扶持、去栽培、去维护。否则,岁月与人情,全部都有可能把感情磨损净尽,只余不得不相处下去的躯壳!
  如果二者不能兼得,我几时都宁可保有你我长存彼此心上的爱情,而悲痛地放弃继续相聚的机会。
  适文,我并不多疑,亦非敏感。我们必须面对现实,谢家的一切人与事,是经年壮大成长的家族特性,无人可以动摇,我生活于其间,必须痛苦万分。以你真挚的爱来天天洗涤不住被折磨与染污的心,是无比的浪费。
  同样,为了我而使你在事业工作上生的牵累,非同小可。请别盲目的认为你会无动于衷。你若能抵受重重压力,也无非为爱我。适文,我并不需要你长年大月去接受考验,以证明你的心;又何苦反为此而加添我的难堪与内疚?
  我的离去,是对各方面的成全。不但对谢家各人,且是对我、对嘉晖。
  如果你相信我的决定,是基缘于爱你之深之切之真之诚,请忍受一个时期的困苦,然后挺起胸膛,重新再爱过!
  祝福你!
  永远、永远爱你!
  明军“
  信写完之后,看了一遍,慢慢叠好放在信封内。
  竟然无泪。
  原来世界上最伤心的时刻,不是流泪的时刻。
  明军现在知道了。
  天色已经大亮,嘉晖与玉圆都相继起床。
  昨晚,玉圆心急的候着明军回来,默然地听她报导了一切,包括她的决定。根本上,她一夜都睡得不宁。
  今早一见明军,玉圆就双眼含泪:“我以为你可以不走了?”
  “别这样!玉圆,你从来都比我坚强。”明军拍着玉圆的手。
  然后两个人快手快脚收拾了简简单单的行李,候着玉圆的一位姓石的朋友把车子开来,将她俩接往机场。
  石先生单名一个信字,高大威猛老实,对住玉圆和明军,凡事都唯唯诺诺,鞠躬尽瘁。
  在车里头,明军不好意思多问,直至车抵机场,石信把他们放下了,自行去泊车时,明军才抓着玉圆说:“我是不是可以放心了?”
  玉圆听了这话,脸上红晕顿现,反过来问:“你看怎么样?”
  “很好,很忠厚的模样。”
  “太高太大了,我只到他的胸口,有种电灯柱挂老鼠箱的味道。”
  “这叫金银腊鸭,一肥一瘦,一高一矮,那才是夫妻相!”
  “还没有到这个严重的地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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