穆澄无暇他顾,她把身体上每一分力量与精血,都抽调到两条腿上,发狂地奔跑。
直至一声巨大的雷响,在穆澄的头上发出,她呆住了。
滂沱的大雨就在这一刹那间下起来,穆澄被浴在狂雨之中。
她好像是泥做的一个洋娃娃,至此,被雨一淋,登时崩溃,变回一堆烂泥。
穆澄再回复知觉时,依然是一室的白。
她缓缓的张开眼晴,再闭上,泪水又自眼角沿沿滴下。
还是被捉回去了。
半生从未想过自己会痛恨起白色的睡房来。现今所有白色的东西,都令她讨厌、恐惧、憎恨。
难怪说鲍参翅肚天天吃,一样会厌。
人生不能只要幸福,不要苦难;只要欢笑,不要眼泪;只要成功,不要失败。
唯其有了苦,才知道甜之可爱。
穆澄太愿意从头再起,重新为人。
她不要被囚禁在这个了无色彩、了无生气的白色笼牢里。
她低声呼喊:
“求你,让我走,让我回去!求你,放我!”
“澄,你已经回来了,请放心,你已经回来了!”
这是谁的声音?
那么的熟识而又陌生。
穆澄睁开眼睛,以为又在造梦。
怎么见到母亲呢?
“澄,你且看看,诗瑜也在你身边!”
穆澄再度睁开眼睛,果然见着两张带看两行热泪,哭笑难分的脸孔,由蒙糊而至清晰。
她伸手去摸对方的脸,轻喊:
“妈?诗瑜?”
两个女人一下子都忍不住伏在她的身上,痛哭失声起来。
这些哭声,唤醒了穆澄,她真的回来了,回到现实世界来了。
“这儿是什么地方?”
“医院,澄,你晕倒在郊区的公路旁,被开过那儿的一辆货车看见了,载到医院来。”
母亲说。
“澄,不用怕!恶梦已成过去!那人已经落网!”
“谁?”穆澄一下子想不起来,随即才记起:“是郭清吗?你们把他怎么样?”
“警方把他带走了。他们一发觉你是失踪的那位女作家,立即在周围展开调查,郭清因而被捕。”
“现在呢?他怎么样了?”
穆澄竟然由衷地关心起郭清来。
她不能解释这种感情,只是她从没有觉得郭清是一个坏人。
世界上的坏人,多着呢,并不是他!差太远了。
“澄,不要再问他,他已经消失,他已经不存在。你要活过来,好好的活过来!”
母亲握看她的手,把她的手送到唇边。
穆澄点点头,自语道:
“我已经回来了,好,重新为人,从头开始!”
“澄,我先回去了,祖荫刚来了。”方诗瑜说:“还有几车子的话,来日方长,我们再谈。”
“诗瑜,我跟你一起走,下午再来看她!”
母亲与诗瑜一走开,穆澄的视线就接触到陶祖荫。
她当然还记得,这个男人正正是她的丈夫。
“祖荫!”她跟他打招呼,一切如常,从来如是。
“你觉得怎么样?警生说,不会有大碍,身体会很快复原!”
穆澄点点头。
夫妇二人在重劫之后,竟无衷曲可诉,两人都缄默,一室静谧。
他们显然的比以前更陌生。
“警生有没有告诉你什么?”祖荫问。
“没有。我刚转醒过来,然,精神还算好的。”
“你知道你已小产?”
“嗯!”穆澄微微惊呼。
她不知道,她根本连自己怀孕都不知道。
一切都太突然了,来不及接受这个事实。回忆整件意外的经过,穆澄一下子不晓得应作何反应。
多么可怜,应该说,还未确知世界上曾有自己的骨肉,便来告诉她,孩子已经夭折。
穆澄的喜悦在心上才刹那干涸,悲哀就急不及待地弥漫全身。
她不知道丈夫对此有何感觉?
她甚至垂下了眼皮,不敢看祖荫。
无可避免的,她心上歉疚,觉得对祖荫不起。千幸万苦的等到怀孕的一天,为了一宗如此荒谬可悲的意外,把他们的骨肉无情地置之死地。
她是无辜的,祖荫亦然。
“是几时的事?”祖荫问。
穆澄并不明白这个问题。
她抬起眼来,望住丈夫:
“什么?什么几时的事?”
“你怀孕是几时的事?是被绑之前还是之后?请老老实实告诉我。”
陶祖荫清清楚楚地问。
穆澄整个人在此刻完全苏醒。
她睁开了眼睛,望住陶祖荫这个男人,完全说不出声来。
“为什么不答我?”陶祖荫看见了妻子脸上那极度难堪的表情,仍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,继续追问。
“对你有分别吗?”穆澄说。
“嘿!”陶祖荫干笑雨声:“你问得算不算幼稚?”
穆澄并不幼稚。
她成熟得不再去向陶祖荫提供答案。
她把脸别过一边去,不屑再望这男人一眼。
对于一个被掳的女人,怕是不相不识的探访者,犹有一句两句好言慰问。
请原谅,某些特殊的情况下,再不能引用熟不拘礼为宽容的借口。
丈夫对妻子的关心原来等于零。
在他的心目中,最紧要知道的是什么?是太太太太太令人失望了。
就在此一刻,穆澄非常悔恨。
悔恨为什么不在某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,走进郭清的睡房,赤条条地睡到他的床上去。
如果他沾辱了她,那悲哀仍不及跟自己有十载夫妻恩情的陶祖荫一席话之万份。
穆澄想,连向这位陶先生说:
“请明白,这是一宗身不由己的意外,请记得我是无辜的受害人!”
也属于不必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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惆怅还依旧 第44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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