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重恩怨 第16章

  “不客气,少见白色的玫瑰,额外可人!”
  “什么时候回菲律宾去?”
  “还有两个星期的样子。这期间,我们有机会再见面吗?”
  “这个周未如何?”
  我稍微犹疑,不知好不好直接提出那个跟他结伴上坟的要求。虽道是邱仿尧自己提出过的一番心意,然,现今由我说上一句:“你不是说要去拜祭亡父吗?”那就免不了有一点点的强人所难了,话说了出来令人家无法转圜,也是没有意义的。
  任何人都有权改变初衷。这是无罪的。
  有罪的是从没有过真心诚意,只是立心行骗。
  于是,我只对邱仿尧说:
  “我们去吃个午膳如何?”
  “好。午膳后,方便带我去给江世伯尽点礼数吗?他果然有诚意。
  “那我们就先上了坟,才到马会去吃午饭,这安排好不好?”
  “有一点点的美中不足!”
  “为什么呢?”
  “因为我不是马会的会员。”
  “那有什么相于?我是会员嘛!”
  “那就要由你付款了。”
  我笑道:
  “对。非常地介意。能否今儿个晚上让我先请你吃顿晚饭致意?”
  跟邱仿尧弄得熟络一点才串演那折子戏,也是好的。于是我欣然答允下来。
  晚餐就设在君度大酒店的一间专供私人宴会的优雅餐房之内。邱仿尧把它包了起来宴请我,派头还真不少。
  餐厅内是一张下大不小的鹅蛋型餐桌,当中是个插了十二支洋烛的烛台,还放了一大蓬的白玫瑰。
  我不无惊骇。“你一直令我惊喜,多谢!”说着这话时,我是真心诚意的。
  不必理会对方是不是个专逗女人欢心的高手,我现今能成为他要讨好的对象就好。喜悦可以是没理性的。人是要经历过苦难方才会迅速成长。我亦然。
  眼前的场面似乎有三分的熟悉感。
  曾几何时,我也跟另一位男士共度一个烛光之夜?
  不是杜青云!
  是那个叫……叫什么呢?我竟连名字也想不起来了!
  对,叫庄尼的加拿大华侨。我心蓦地凉了一下。自己的恶作剧,不知出了什么模样的乱子,害得对方一夕风流之后,多惨了?
  邱仿尧是个非常慷慨的主人。
  要说香港富豪大手笔,还真不及东南亚那些财阀,花起钱来的气派是慑人的。
  邱仿尧叫的菜与酒,配衬着那队专为我们服务的乐队,所花的钱,大概等于他们邱家在菲律宾成营女佣司机的整年薪金了。
  我细意而尽情地享受着佳肴美酒与悠扬音乐。人生几何?我们谈得还是无比愉快与投契的。
  江家与邱家天下,正正从上一代转放到我们手上来,所拥有的荣耀、惶恐、雄心、壮志都是如此相似,甚至于一式一样。
  “如果我有如你一般幸运,有位弟弟的话,会轻快得多。有时疲累起来,恨不得什么也撒手不管,且自逍遥去!”我呷了一口甜美的上好香摈,而后说。
  “我这弟弟与众不同,他醉心于科学,赖在外国不肯回菲律宾来从商。”
  “他是科学家?”
  “对,念核能。”
  “希望他能在本城,让我结识他。”
  “为什么?”
  “我想问问大亚湾的情况?”
  “你恐惧?”
  “并不是为自己,真的,为这儿千千万万的,曾把本城建设得如此辉煌的同胞。”
  我说的是实话。
  一旦经历过了生不如死的大灾难,劫后残躯也只不过是为了一个未完成的心愿才支撑下去罢了。或者,一场摧毁性的浩劫能让我和杜青云都同归于尽,将所有的情仇恨怨在一刻间埋葬掉,更是痛快!然,除了我,这儿还活着六百万个有用的人呢!
  邱仿尧说:“请放心,不会六百万人的命运都注定齐齐遭殃的?”
  我闲闲地喝了一口酒,就说:“日本的广岛呢?从前中国的唐山呢?最近期的伊朗?又作何解释了?”
  邱仿尧望住我:“希望你的想法只是对生命恋恋不舍,而不是对命运的悲观与优虑。”
  我笑,举举杯:
  “多谢你,我把此语看成一项鼓励!”
  “美丽而富有的女人并不需要太多鼓励,一般是稍稍裁抑,更见成长。”
  “人要为着出落得更精彩成熟,而巴巴地求取生活考验,是凄凉的。我并不羡慕那起文穷而后工的际遇,”“你‘穷’过吗?”邱仿尧随即又说:“对不起,我失言了。”
  “不要紧,我是‘穷’过的!”
  邱仿尧的眼神,飞越过一重迷惘的光彩,他轻叹了一声,没有再作何表示。
  那有礼的领班微微弯着腰问他:“邱先生,我们有摄影师在,喜欢拍张照片留念吗?”
  邱仿尧间我意见,我含笑点了头。
  “这将是此行最值得保存的纪念品。”
  孟浪的人一定会得答一句:“小心别让家里头的那位看到才好!”我当然不是那种级数的女人。
  邱仿尧是被邀请在周六先上利通银行、我的办公室来小坐片刻,才由司机把我们载到天主教坟场的。
  一行三众,连葛懿德在内。父亲的坟前,长期插着鲜花。
  邱仿尧与葛懿德很诚恳地鞠了躬。
  我对墓中人的尊敬,可能还不及这两位父亲的初相识。慕江尚贤之名而来的,总有三分敬意。说到底,他还算是本城内有过相当名望的财经巨掌。
  除非你知道其人成功背后的历史,你才会失望如我。站在父亲墓前,我的心境是迷惘的。
  爱不能爱,恨不能恨的感觉,实在不好。
  我只得如此默祷:
  “爸爸,父债女还,天公地道是不是?那么我的债呢?由你庇佑着我去申讨。”
  小葛正正在我手眸上撞了一下,我当即会意。
  只见有位中年男士,直走到父亲坟地的不远处,垂手而立,很默祷了一会,那必是霍守谦无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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