织巢鸟的爱情纪事 第7章

  果然,李盈月满怀心事,草草将午饭了结,赶回文家时,文明中的姊姊文明华,才刚回到娘家,还带着一个周岁大的小男孩。
  “大姊,你们来了?”李盈月点头招呼。
  “是啊!听妈说你怀孕了,真恭喜你。现在,文家的产业,可全都是你的了!”
  李盈月听得出文明华话里的刺,不想正面冲突,就顾左右而言它地玩起明华怀中的孩子。
  “嘟嘟!笑一笑!哇!好可爱,我抱一下!妈说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,难怪这么惹人喜欢!”
  任何一个母亲听到这样的赞美,都会情不自禁地骄傲起来。文明华把孩子交到李盈月手上,空出的手还不忘对孩子捏捏揉揉。
  “瞧你!舅妈说你可爱,你有没听到?讨厌鬼、讨债鬼,你这小坏蛋!”文明华边说手指头边往孩子怀里搔,弄得孩子不安分地前仰后翻,咯咯咯地笑,因疲累而瘦弱不堪的李盈月,差些稳不住!
  “干什么?干什么?”文母自厨房端菜出来,瞧见这一幕,忙将手上东西撂下,把孩子抢抱过来。“明华,你这是干什么?”
  文明华和李盈月遭这突来的举动,弄得有些不知所措。
  “我不才说过,盈月肚子里怀有身孕,你怎么还让她抱孩子呢?孩子不懂事,万一踢到肚子,动了胎气怎么办?盈月——”文母把孩子交给文明华,拉李盈月到一旁坐下。“盈月,你怀着明中的孩子,你自己要多当心,忍过这几个月,孩子落地就好了。这个孩子,我是巴不得长在自己身上,每天供着直到他出生、长大,可惜我没这本事,你可千万要当心,不为别的,就为他是明中唯一的指望,好吗?”
  文母一番话听到文明华耳里,是既有气又不好发作,回头望丈夫元善,他稳稳地坐在大师椅上听他的随身听,遂把气出在他身上,孩子一丢,耳机一扯。“你以为爸爸这么好当的吗?”
  忿忿地一扭,进房里去了!
  元善无辜被殃及,抱起孩子也尾随进房去,连要道歉都不知从何道起。
  “妈。”望着文明华的背影,李盈月突然兴起一个想法。“妈,我知道你们疼明中,也疼我,可是人家说,手心、手背都是肉,你们现在把家产都给了我们,大姊她……”
  “明华怎样,她找你要地吗?”
  “不,是我自己想的。我不需要那些,我嫁明中,为的也不是那些。”
  “我知道!可是,盈月,你有没有想过,孤儿寡母……”文母眼眶潮红,吸了口气:“不是我咒自己儿子,实在是,我替你担心,替你这连父亲都不知道,见不见得到的孩子担心哪!”
  李盈月见惹起婆婆伤心,想大过年的,不好愁云惨雾,也不多坚持,转身便回到房里探视文明中了。
  那一餐,文明中在房里吃,李盈月又是吃过才回来,文明华和元善还在呕气、没胃口,两老也各怀心事,因此明着好似一家团圆,实际却是七分八裂,各有打算。
  一年一度的灯节,文明中一反往常地缩在房里养病的习惯,提议要出去赏灯、猜灯谜。
  李盈月起先还犹豫人多的公共场合容易染病,但文明中很坚持:“我能实现的愿望已经很有限了,也许我能猜个大奖,送给孩子做纪念也说不一定。”
  听他这么一说,李盈月当下便不多想,换了衣服,替他刮净胡子,打理得斯文体面,才相搀要出门。
  文明中自上次感冒发烧后,体重就直线下降,为了李盈月肚里的孩子,又在瞬间耗去太多精力,病况转坏后,就只能靠止痛药过日子,连胃口都小得可怜。偶尔用药量过多,胃一翻,连胆汁都留不住,因此,早已瘦得像皮包骨了。
  “来,再加一件风衣,外面冷得教人牙齿打颤呢!”李盈月替明中加了件衣裳又围上围巾。一来怕他冷;二来也怕人家过问他那苍白瘦弱得骇人的病体。
  “够了,我不冷。你暖不暖?别把小家伙冻坏了。”文明中伸手摸摸李盈月明显突出的小腹。他觉得李盈月是地,是块肥沃的地,孕育的是生机,是伟大的奇迹。那微突的腹中,有着他所不敢估量的力量。
  虽然他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,但对生命,他仍充满着敬畏。
  他们都戴着手套,手牵手地在月光下走着。
  一盏盏的路灯,拉长了他们的影子,又把影子压得短短肥肥,李盈月留意着他们影子的变化,也留意文明中沉默的言语。
  忽然,文明中停下脚步,脱下手套,也脱下李盈月一只手套,握住她微冻的手指,放进他风衣口袋里,仍然沉默地往前走。
  他握住她的手,一会儿紧,一会儿松,有时紧的时候久些,有时手掌懒懒的,只扶住她的手指,微微地打圈按摩。
  盈月明白他手指头细微的密码,忽紧忽松,像在说:爱你!爱你!而那紧握着不放的是说:别离开!我需要你。打圈按摩则是说:希望月圆人也圆,我永远心疼你……
  他的爱,因为无力实现誓言,因此,只能用沉默表示——
  李盈月把身子挨向他,贴着他走,算是回应他的甜言蜜语。
  走过一段黑而长的夜路,路上行人渐多,也有不少提灯的孩子在兴奋地嬉闹着。
  顺路一转,柳暗花明,眼前一片灯海辉煌,除了高高低低成排的圆型花灯外,最引人瞩目的,莫过于展示中国传统神话和民间故事的各式电动花灯了。
  “走,我们上人多那里去看!”文明中建议,脸上有久不曾出现的童稚笑容。
  “明中,何必去跟人家挤呢?”李盈月其实也想去凑热闹,但两人非病即弱,实在很难跟那些年轻力强的人争挤。
  “愈挤愈热闹啊!那边是主灯——‘羔羊跪乳’,咱们的小宝贝是属羊的,我们去许个愿,希望他能像那跪乳的羔羊,有颗孝顺的心,好好孝顺你、照顾你!”
  为什么是孝顺“我”,而不是孝顺“我们”呢?李盈月的心被勾住一丝悲伤,稍有风动,就一发不可收拾地要泪水决堤。她怕他怀疑,坏了兴致,随手扯来他脖上一段的围巾蒙住脸,大声哈气。
  “呼!好冷!”她偷偷揩去泪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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