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瓢饮 第5章

  站了半晌,人还没回来,她腿略酸,往旁摸索著梁柱,却摸到了人身上的缎绸,闻到一股陌生的气味,她急忙缩手,耳边传来令她皱眉的嗓子。
  “秦小姐,真巧,又遇上您了,我们可真有缘份。”
  “袁老板?”她有点不安,勉力笑著,希望下一刻小鹃就回来了。
  “在等谁啊?”她一个盲女不会不知死活的出来逛大街,必定有家人陪著。
  她下意识往后挪动。“等老王的车。我刚看完病,正要回去。”
  “这老王,可能又不知溜哪儿快活去了,让小姐干等。您一个人在这不安全,不如让袁某送一程吧!”当著两个随从的面,他趋近她,满鼻子是她的芳香,大概是玉兰一类的味道,和她的人一样,淡雅极了。看不见有看不见的好处,他这轻薄的目光她就看不到。
  “不必了,小鹃很快就回来,谢谢袁老板。”她避开他的鼻息,他比任何人都不安全。
  她的拒绝在他预料中,他从喉咙发出闷笑,从口袋掏出一样小东西,看了她倔冷的脸一会,大胆捉住她手腕,将东西放进她掌心。
  “秦小姐,这是见面礼,珍珠做的东洋玩意儿,请笑纳。”
  她骇住,抽回手。这个袁森真大胆,当街调戏她,给她的也不知是要送给哪个女人的私物!
  掌中的两颗小东西是一对珍珠耳环,她屏著气,摊开掌心。“袁老板,您没看到吗?我不带耳环的,很抱歉我不能收。”
  “是吗?”他也不取回,无视她的不悦,倾下头,手指出其不意轻捏她素白的耳垂。“让我瞧清楚,难不成你真的连耳洞也没穿?”
  她又惊又怒,扬起盛著珍珠的掌,顺势往他刮过去,清脆响亮的声音震慑了在场的人。袁森的脸热辣兼刺痛,他一摸,竟摸到了血渍,方才她这一掌,和珍珠一道打在他脸上,耳环的勾刺擦过,刮掉了一点面皮。
  他面子一时下不来,捉住她的肩。“你放肆——”
  “也没有大爷敢在街上对女人放肆。”一句凛冽的男声介入,从后头制止袁森的下一步动作,攫住他的手。
  “小姐。”小鹃急急扶开秦弱水,护著她远离袁森。“对不起,我找不到老王,他八成又去赌一把了,一时忘了时间。我在街上遇到舅爷,他答应送我们回去,您没事吧?”
  “没事!”她缓下了惊怵,紧抓住小鹃的手。
  袁森望著齐雪生,怒火中烧,甩开他的钳制。“齐老板,我讨秦小姐欢喜都来不及,怎么敢对她放肆?是她误会袁某的心意了。倒是齐老板,您动不动摆出好人的架势,别人全是不怀好意,我就不明白,秦小姐也不是您妹子,您不免管太多了?”
  齐雪生面无表情。“我若是妹子才管,就是禽兽不如。”
  袁森咧嘴,利眼却进出恼意。“明人不说暗话,我袁森向来对您尊重,是看在何家面上,您也别把我当孬种,在这城里,我想做什么,不需您开尊口,我若说对秦小姐一见倾心,向她示好,您又耐我何?齐家再厉害,也管不著我对女人献殷勤,当然,朋友妻不可戏,若是您的女人,我自是不会碰,虽然您不把我当朋友看。今天秦小姐对袁某有误会,我改日再登门道歉。”他愤恨地一挥手,上了几步远的黑头车。
  齐雪生僵著面孔,对小鹃道:“扶小姐上车。”
  秦弱水顺从地跟著指示,坐上人力车,车行之际,她攀在座缘道了句,“多谢舅爷。”
  齐雪生哂笑。
  他今天又开了眼界,听亲姊何太太说过,秦弱水自小随师塾任教的父亲熟读经书,上过两年教会办的新式女学堂,琴棋书画也都有涉猎,算是养自书香之家,没想到性子如此刚烈,他远远见她挥掌,一时真不敢置信。
  “当街打男人,真有你的,你的麻烦还在后头呢!”
  她不动声色,不再回话,随著车行晃荡,喃喃自语,“都瞎了,还不够吗?”
  阳光落在身上,暖洋洋的,春意已浓,她的心仍留在冬日,连绿芽都探不出头。民国十多年了,听何平说,现在女人也要自立自强,不该再依附男人和礼教,都该寻求自己一片天,许多女人都能到外头上大学读洋书了。
  她今年二十一了,会有那么一天么?
  第二章
  齐宅书房里。
  齐雪生看著厚厚的一叠帐册,眉也不抬,对端茶进来的妻子道:“叫帐房进来,我有事。”
  “雪生。”她放下茶,欲言又止,杵著不动。
  “有事?”长眼微掀望去。
  她噘著红滥滥的唇,一股气转瞬泄去。
  齐雪生就是如此,从未见他对她温言软语过。当初她若不是见他相貌堂堂,还上过大学,家世也好,否则严家门槛快被媒人踩平了,她也没轻易允诺下嫁,谁知她真走了眼,他作风比齐家老爷子还硬,很少把她的话当一回事。说穿了就是为了齐老太太的抱孙心切,他二话不说娶了她,虽然偶尔陪陪她出门看戏是有的,但常常半途就走了,待在商行的时间比在家还长,她抱怨过几次,他提眉回句:“你想嫁个浪荡子吗?”她胆子也没了,从此不敢再提。
  想想她三年未孕,半年前他虽末应齐老太太殷望收妾进门,却也很少留连在她房里,生活习惯并无改变,照样早出晚归,她的待遇未有不同,她不该有埋怨。但齐家人多嘴杂,若不趁早打算,纵使娘家实力殷厚,她在齐家要抬头也难了。
  她提振一口气,婉笑道:“雪生,我听说,城东有个洋医生,医术挺行的,改日你能不能陪我去看看,也许孩子的事能有个眉目什么的——”
  “我不急,你急什么?”没细听完,他手一挥。“现下这样不是很好,没有孩子牵绊,你想回娘家就回娘家,想看戏就看戏,我都不反对,别再听你那些姐妹淘出些浑主意,这件事别再提了,叫帐房进来!”
  她十足发傻了好一会儿,益发不理解眼前这个男人,他镇日忙于齐家产业,不是为了自家打算?没有香火,这些产业不迟早落入其他手足手里?她还能指望谁?他状似仁厚不逼她,却也不似出自对她的缱绻之情,倒像怕麻烦似的,他到底想要什么?
  “杵在那儿做什么?”他再次扬声。
  她僵了僵脸,快速掩上门走了。
  他若有所思地瞥了眼合上的门,又埋首在密密麻麻的数据中。
  半晌,敲门声响,他应了声,瘦削黝黑的中年男子快步进入,在他左前方站稳,沉声道:“老板,我差人查了,兴禾发那事的确是姓袁的做的手脚,他撂下话要张扬他们的酒有问题,喝死了人,让他们一坛酒也卖不出去,兴禾发老板才毁了您的合同,比市价低一成将酒厂卖给他。二爷,这事儿就绕过弯别再和他计较了,他背后有人挺著,什么手段使下出来?我怕老太太担心——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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