猛爷 第14章

  就昨儿个那么一次,她在晒谷的禾埕边落了单,两位大娘过来跟她聊开了,她丢出饵欲引诱对方多说些什么,却被突然窜出的孟威娃揽了事。
  她并不急。
  好奇之心绝对有,但她能等。 ……瞧,今儿个就有人自动送上门替她解惑了不是吗?
  “那……那我手里这篓子棉花才从大仓里领出来,得送去织房弹松了再抽出棉丝,大娘她们今儿个要织布,一干人全在织房里,你有话想告诉我,就在这儿说吧,我听着呢。”她一脸诚挚。
  就见小姑娘润润的脸上,踌躇、挣扎、兴奋、慌乱等等神色全杂七杂八刷过一遍,终于冲口而出……“是跟孟大哥有关的!”
  “哦?”眉儿微挑。
  喊孟冶“大哥”呢,有这么熟吗?
  “孟大哥他杀过人!杀了很多、很多的人!”
  ……然后呢?
  霍清若等了等,定定与对方四目相觑,再等了等,过了会儿才弄懂原来人家已把话说完,正张大双眸等她回应。
  只是该作何回应?杀人这档子事,“玄冥教”上行下效,可没少干过,即便是她也不敢声称自个儿双手未染血腥。
  虽未曾动刀动枪伤人性命,但她确实助纣为虐,这些年来除照顾娘亲外,更身兼冥主大人养毒、炼毒的“药僮”,教众们兵刃暗器上所淬之毒皆由她炼制,她亦帮忙焙制毒丹,让冥主便于以毒制人,完全掌控底下的堂主、旗主。
  孟冶杀了很多人,那又如何?她造的孽绝不比他少!
  “姐姐,你……你都不惊吗?”那询问她的嗓音明显过高,竟似兴奋过了头,一颗心评然乱颤。
  霍清若因这个发现而微微瞠亮双眸,瞳心一定,仔细打量起对方。
  月昭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,不由得低下头。
  衬清若淡淡问:“你孟大哥杀的都是该杀的人,是吗?”垂下的脑袋瓜陡然一扬,朝她用力点头。“嗯。”
  “该杀的人全杀了,有什么不好?”月昭怔了怔,片刻才挤出话:“孟大哥他、他其实没有不好,只是见过他杀人的大娘、大婶们,她们都不肯让自家闺女儿嫁他,我对他……我也是很、很……可是阿娘不肯的,连大姐跟他早早订下的婚约,都能悔了,他本该是我大姐夫,可我们家对他……我又对他……”
  “原来你是卢家的姑娘。”霍清若恍然大悟。
  她记得,与孟冶订过亲的是卢家姐儿,那姑娘早已婚配给大寨外的男子,倒不知月昭亦是卢家女儿。
  这些天,小姑娘家时不时在她周围徘徊,本以为也是对她这个外来的新妇感到好奇,看来不仅如此。
  “我是卢家的小七姐儿,排行最末。”月昭脸微红,咬咬软唇轻喃:“姐姐,我快满十六了……”
  
  霍清若没有接那个“快满十六了”的话,话中有小姑娘家隐隐期盼,那让她颈后微汗,心头不太痛快。 她技巧地岔开话,顶着虚心求教的虔诚表情,将孟冶当年大开杀戒的事问了个七七八八。
  把领来的一篓棉花交进织房后,她以解手为借口晃了出来,离开堂屋,沿着廊桥爬上外围土石墙道,最后又上到角楼。
  立在高处,正可环顾整座孟氏碉堡般的大宅,宅外民居错落、梯田层层有致,时值春暖,田里可见播种、插秧的忙碌身影。
  她收回远放的眸光,改而俯看角楼底下那一大片禾坪。
  这时节还没有谷子需要晒日阳,坪上空阔,楼墙下荫凉处聚集五、六头羊,正啃草啃得津津有味。
  若卢月昭所说无误,当年事发地点就在这片禾坪上了,约莫十年前,流窜于北边瀚海的响马悍匪与西边好战的一支游牧部族同时来犯,一个是打秋风,一个是打草谷,总之都是来“借粮”,不仅抢粮、抢钱,更抢女人,还伤人性命。
  大寨里四分有三的精锐配合地方兵力主动出击,最后却因官府在剿与抚之间犹豫不决,大批人马遭到牵制。
  敌人主力乘机袭击大寨,孟冶当时留守寨中,与众人备战迎敌。
  孟氏大宅的建造,处处透出自卫自保的格局,寨子遭袭,敌众我寡,老弱妇孺皆避进孟家宅内,男人们则擎刀抡棍与孟氏子弟一起抗敌。
  据说她家相公是杀红眼了,整片晒谷场子几乎血流漂杵。
  禾坪与高墙宅内,只有一道不算大的石砌拱门相通,当时人手不足,孟冶一夫当关……霍清若很轻、很轻地吁出口气,不禁捧颊。
  遥想丈夫手起手落、将人阻杀在拱门前,来一个打一个,来两个杀成双,那浴血奋战的雄姿肯定、绝对、无与伦比的——美丽!
  她知道自个儿变态,光想像都能想得心口直跳、颊若霞烧。
  孟冶捍卫意味浓厚的“杀”与“玄冥教”教众为图利益、甚至当作娱乐的“杀”,全然不同,她是完全被戳中软肋,恨不得当年就守在高墙边上一睹风采。
  后来清理禾坪,堆在拱门外的敌人尸身破百具。
  换作寻常百姓,乍见他狂杀模样定是肝胆俱颤,事后心头留下阴影,既敬他更惧他、怕他,那也是必然……唔!等等,那个卢家小七姐儿倒是个例外。
  卢月昭说起“孟大哥”,眉飞扬,眸清湛,润颊漾红……小姑娘因何脸红?
  莫非她成亲,孟冶竟跟着走起桃花运了吗?
  不好!
  不是孟冶被喜爱有什么不好,是、是……一时间厘不定心头所想的,只觉自个儿的“东西”遭觊觎,很不是滋味。
  适才面对卢月昭那张闪动崇拜和倾慕的小脸,她竟动了念,想故技重施,如对付老四爷爷那般,但再深想,她将孟冶视作“伙伴”,他并非是她的“东西”,她所纠结的究竟是什么?
  苦恼地晃晃脑袋瓜,待旋过身,通往下方的那道石阶,一具阳刚魁梧的身影杵在壁影下,男人都不知来多久了,也不出个声。
  见丈夫不来就她,仅牢牢盯住她看,眼神沈而深,打算看穿她似,霍清若悄悄捺下过促的心音,拾步走向他。
  孟冶矮她两阶石阶站立,恰好能让她平视他的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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